谢辙没明白谰的问题。
他又说:“你若不知道,还有机会观察。”
谢辙没那么下意识地吞口唾沫,眼睛不自觉地瞟向了石壁。
实际上,虽然大家依然紧张,但谢辙悬着的心其实稍微放低了些——因为神无君来了。仿佛冥冥中有种力量:只要他在场,一切魑魅魍魉都不是对手,一切麻烦糟心的事都会得以解决。于是,按照谰的意思,他扭过头,大大方方地看向石壁。
法阵的全貌直白地暴露在他面前,暴露在他的凝视下。这的确是个非常、非常庞大且复杂的阵型,歪歪扭扭的符文连成一片,看似混乱,却有着自己难以察觉的规律。主阵中的辅阵环环相扣,露骨地展示出当年那位邪神的贪欲与暴虐。
谢辙盯了一阵,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这明晦不定的法阵,给予他强烈的不适感。他觉得,整个冰冷的地宫都像在呼吸。石壁、地面、穹顶……一切都是柔软的,他像身处某种巨型怪物的心脏、肺部,或者——胃里。
光芒从中央呈辐射状时不时地扩散。谢辙有点恶心。他感到视线模糊而颠簸,双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他甚至觉得正摇摆的是自己的脑子。它们已经化作一滩稠浆,却又没有盛满,在里面晃来晃去。
可就算他再想吐,他也必须强迫自己凝视它。
法阵回以凝视。
眼前的纹路化作一条条发光的红线,它们似是化作一条条细蛇,在他眼前扭来扭去,令他心烦意乱。但恍惚间,谢辙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伸出一只手,慢慢地挡住了一只眼睛。
虽然那股反胃的劲头还没下去,但眼前的线条立刻清晰起来。那些线条、圆圈、符文,都明明白白地固定在那里。谰露出欣赏的神情,也没多说什么。谢辙静下心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不一会儿,他得出了初步的结论。
“的确如传闻所说,它是汲取力量的法阵。但想做到这点并不简单。首先,它有能力对目标进行侦查、捕获、束缚与攫取,而且它能辨别出最有价值的猎物,并优先做出抉择。它虽是死物,却拥有智慧,这反映出阵法主人的实力。其次,除了最基本的灵力摄取……若我没看错,我发现了能制造幻觉的辅助咒文。它可以让很大范围内的生灵进入幻觉,我想这就是蟒神将猎物困住的方法……”
谰鼓掌道:“不错——我就说我们是一类人。”
谢辙不喜欢这个说法,但他没有心思反驳。他伸出手接着指向石壁,说:
“最后……很大一部分,我不能完全解读,需要很长时间。但这个阵法的多数面积构成了这个功能。它会对生物的情绪造成影响,至于怎么做,我不知道原理。思维方面的法术十分深邃,一时半会谁也无法解读。但是……它的主人缔造了它,仅凭力量而已。”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
“如果有得选,我真不想明白。”
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微妙的气氛,像是达成共识,又像是在抗衡。前面具有详细解说的部分,就算是行外人也能听个一知半解。可这后两句简单的对话,反而让谁也摸不着头脑。隐隐地,连寒觞都感到一种凉意悄无声息爬上了脊椎。
“这个阵法……的确花了无庸氏很久的时间。不少元老绞尽脑汁,举族之力也没能想个明白,反倒责备我将人力和财力浪费在这种无用之事上。那些庸俗肤浅的老顽固,我并不打算花时间说服,他们也时日无多了……”谰笑意不减,对谢辙说,“我可以,提示你一部分——很小的一部分。猜猜看,对于能将愤怒的情绪转化为力量的尹少侠,这个法阵……是不是很有价值,很有意思?”
“你用阵法的一部分将他变成了妖物。”神无君不留情面地揭穿了他,“你告诉他,这就是脱离天狗冢诅咒的方法。”
“但我没有欺骗他,是他自己接受了。”
皎沫愤愤地说:“真是这样吗?凭妄语的言灵,能说服他也说不定。”
“信不信由你们。”
这番对话没能激起尹归鸿任何情绪。他已然无所畏惧,并做好了承担今后一切责任之后果的准备。妄语伸出手,在脑后寻找纱带的结,对他们说:
“我料你们早就好奇这之中的东西了……给你们看一眼,你们便会明白。”
白色的长条纱布被抓在他的手中,露出的并非是空无一物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