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以溪转学转的正是时候,学校正在申请省扶持学校,除了高三,全员双休,积极响应国家减负号召。
今天就是周五,明后两天不用上课,放学后,高一高二的撒了欢挤出校门,安沐也跟着简以溪毛毛一块儿出来。
毛毛家在反方向,她斜跨上车座,脚撑地,跟她俩挥手告别,还眨着一只眼冲安沐贼笑:“今晚等你好戏~”
安沐无奈地摆了摆手。
毛毛走了,简以溪站在路边翘首以待,到处都不见熟悉的车牌号。
简以湖虽说提早回了家,可简以溪还在,司机照理说该在校门口等着才对。
可这只是照理说,实际上安沐早料到不会有人来接,她甚至能想象到简以湖这会儿正在家怎么扭曲事实哭诉告状,而温巧云则带着怒气给老周打电话,让他不用接人了。
【既然她能自作主张不坐车上学,那就能想办法自己回来!】
安沐能想到,简以溪也能想到。
只是简以溪想的不太一样,她想的是,自己早上是独自走的,家里人可能觉得她应该也不愿意坐车,所以就没让司机白跑一趟。
简以溪想的太温和了,或者说,太美化温巧云了。
安沐清楚简家现在就是龙潭虎穴,只要简以溪回去,绝对会伤心欲绝,可安沐没法阻拦,阻拦了也没用,而且,有些事不亲身经历根本不会相信。
涅槃才能重生,成长必有代价,她能做的,只是尽量减轻涅槃的痛苦,减少成长的代价。
简以溪等了片刻,转头冲安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暴雨刚过,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简以溪冻得鼻头泛红,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说出的话仿佛都带着哈气。
“估计还得借你的车,司机没来。”
安沐想都没想,脱了自己的制服外套就要往她身上披,简以溪赶紧摆手道:“不用不用,等下我骑车带你,一会儿就暖和了。”
这倒也是。
安沐了解自己,自己不可能穿了别人的外套让别人冻着,也就没有坚持,重新穿好制服。
暴雨涤清了空气中的污尘,空气清新了不少,深吸一口气整个肺仿佛都是新鲜的,只是路况变差了,到处都是暴雨打落的枯叶残枝,还有不少或深或浅的水坑。
简以溪骑得很小心,尽量绕过水坑,实在绕不过就骑慢一点,还会提醒安沐抬腿,别溅上脏水。
安沐搂着简以溪的腰,感受到那薄薄的衬衣下透出的温热体温,提醒道:“明天别忘了带外套。”
“嗯,主要我以前在顺义习惯了,顺义的九月还很热,我们都说九月是秋老虎,过了国庆才慢慢变冷,这边真是冷得太早了。”
——不,主要是没人提醒你。
就像“你妈喊你回家穿秋裤”一样,没进入社会都还是孩子,大部分人还是要家人提醒才会带外套。
“你妈没提醒你带?”
“没有,她太忙了,再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自己操心自己了。”
可她却提醒了简以湖。
在她眼里,只有简以湖这个女儿,根本就没有你的位置。
路不远,骑了十几分钟就到了,简以溪下车斜背上书包,挥手同她告别,夜风吹乱她脸侧的碎发,安沐发现,她的额角竟真沁出了丝丝薄汗,迎光晕着碎芒。
“周一见。”简以溪告别。
安沐却道:“有事马上给我打电话。”
“放心吧!”
即便是自己,安沐也猜不到这个“放心吧”到底是“放心吧,有事我马上给你打电话”,还是“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安沐直到简以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小区大门后,这才骑上车慢悠悠往家走。
家里空荡荡没有人,原本安爸安妈是不放心她一个人住的,可耐不住她坚持,他们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她每晚十点准时给家里打电话报平安。
潍城的晚上十点,巴黎大概是下午四点左右,正是会面商谈的高峰时段,可为了确定她安全到家,安妈刻意错开了四点,不管多重要的会面商谈全都挪到四点以后,实在挪不开的,也会安排秘书专门守着手机,足见安沐对他们的重要。
这是上辈子安沐从没享受过的待遇。
说一点儿也不感动是假的。
可她不是真正的安沐,真正的安沐究竟在哪儿,她不清楚,也不知道安沐还会不会回来,也许明天再睁开眼,她已经消失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了二十八岁的简以溪,只有十六岁的安沐。
接连忙了几天,安沐有点疲惫,可她还不能睡,她先编辑了v博,附上教室那段视频链接,这才进了浴室。
【#拐卖妇女儿童#】现实往往很残酷,别难过。/抱抱@l临江别l【视频链接】@陈寒是我;#最美姐姐#;#简以湖#
安沐并没有@简以湖他们,只@了简以溪和陈设计师,可这并不妨碍v博转发到寻亲超话,更不妨碍简以湖的粉丝赶到她的v博下。
等她洗完澡出来,v博下已经翻了天,黑粉喜大普奔,真爱粉直喊房子塌了,路人看热闹,只有少部分人还坚持相信简以湖。
安沐随便翻了两眼就丢下了手机,让事态先发酵一晚上再说。
吹干头发再看,陈寒已经转发了这条v博,带起了更大的声势。
通知栏不停提示着有新的私信,安沐也没点开看,收拾完就钻进了被窝。
安沐累了,关灯睡觉。
灯一灭,屋里一片漆黑,窗帘厚重地拉着,透不进丁点儿光亮,除了墙上挂钟指针带了点儿荧光,再也没有任何光源。
安沐阖上眼,长发随意散在枕边,不大会儿便呼吸绵长,像是睡着了,可又像是没有。
她半梦半醒,也不知是梦到了以前的事,还是想起了以前的事,总之,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十六岁的自己。
十二年前的今晚,也是这样的暴雨过后,tōu • pāi的视频已经在网上传开,到处都在传那是简以湖的换衣视频。
她放学回到家,简以湖已经哭哭啼啼告完了状,简向伟气得摔了水杯,温巧云指着她的鼻子骂。
骂得太多,她已经记不太清楚具体内容,她记得的只有那么几句。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女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脱衣服你都不嫌丢人?】
【说好听点你这叫没教养!说难听点儿就是放荡不要脸!】
【小小年纪你就这样,长大了谁还管得了?!】
【你看看你这样子?养父母是怎么教你的?!】
【也是,就他们那样,能教出个什么好玩意?以后不准再喊他们爸妈!更不准再跟他们联系!】
这些都还是好的,最让她不能承受的,是温巧云反复说了无数遍的那句。
【早知道我就不该找你回来!】
温巧云大概永远都不知道这句话给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这不亚于“早知道我就不该生下你”。
她记得那晚温巧云越骂越怒,在简以湖的推波助澜下,没忍住扇了她两耳光,还要她跪下给简以湖道歉。
没错,就是跪下。
她长那么大,除了小学时实在调皮,被罚着跪过两次炉渣,就再没有跪过。
倒也不是她没再犯过错,而是养父母说她大了,有自尊心了,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罚,犯了错他们都是找她谈心,实在气不过顶多训斥两句。
她也比较懂事,上了中学后就很少让他们费心。
可那晚,温巧云却让她给只比自己大十几分钟的简以湖下跪,更可笑的是,她真跪了,按照温巧云的要求,跪下哭着道歉。
后来的事她记不清了,只记得跪了挺长时间,简以湖并没有马上让她起来,而是故意又说了很多,故意让她多跪。
她一个人跪着,被高坐沙发的全家人指责,竟然真觉得是自己的错。
那晚……她好像哭了整夜,整个周末都没踏出房间,也没人关心她有没有吃饭。
安沐头昏脑涨地睁开眼,看了眼挂钟,幽绿的三条线,一条在动,两条指向凌晨四点多。
看来她真是睡着了,天都快亮了。
起身上了趟洗手间,洗了手出来,再躺回床上,她睡意全无,十二年前的情绪似乎从梦里延续到了现实,让她心口憋闷。
她干脆起床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望着窗外。
黎明未至,夜色尚沉,大雨带走了乌云,漫天星光还算灿烂,难得的晴夜,弯月似乎都比平时清晰明亮。
安沐按着窗台,静静地望了会儿夜空,网上的芜杂纷乱,影响不到此刻的安宁,十六岁的自己这会儿大概裹着被子在难过吧?也或者……睡着了?
事件变了,她应该没有再罚跪了吧?
虽然她身上还挂着个小过,可这会儿简以湖闹出的乱子更大,有视频作证,简以湖就是想赖也赖不掉,尤其简以湖还假借简向伟的名义,诬陷她盗用论坛账号,这个别人不清楚,简向伟绝对清楚得很。
相比于温巧云的感情用事,简向伟多少还有点理智,应该不会在这种时候分神关注简以溪,而是该抓紧时间去解决简以湖的人设崩塌,这种事越快解决负面影响越小。
而简以溪,大概率是挨一顿骂就被赶回房间,他们根本没空理她。
安沐又站了会儿,直接进了洗手间梳洗收拾,换上牛仔裤打底衫,还专门套了件暖和的米色风衣,拿了钥匙手机出了门。
凌晨六点,街上已经热闹起来,早点摊开了门,环卫工人做着最后的收尾工作,公交车慢悠悠开过,车里零星坐着几人。
潍城的秋是真的冷,还没来得及感受夏天的尾巴,忽然就冻得缩手缩脚。
往年其实也没有这么快,都是一场秋雨一场寒,慢慢冷到冻手的,今年这一场暴雨提前了而已,再过两天应该还能稍微回回温。
安沐手揣风衣兜,凉气扑面,深吸一口气,整个肺都是清冽的,再困倦的意识也能瞬间清醒过来,沿着湿漉漉的人行道闲庭信步,昨晚还满地的枯枝败叶,现在全都被扫走了,只剩下满地暗沉的潮湿。
安沐一路走到了熟悉的别墅区门口,进了熟悉的早点铺子。
说是熟悉,也只是熟悉门面而已,她只来吃过一次,还被温巧云狠狠训斥了一顿,说是家里有保姆专门做早点,她干嘛还要吃外面的不卫生?以后再也不准吃。
她很听话,之后真就再也没敢进过这铺子。
其实温巧云哪里是嫌不卫生,章鱼烧关东煮什么的她可从没阻止简以湖吃过,她只是觉得丢面子,门卫保安经常在这铺子吃饭,她的女儿也吃这种地边摊,好像跟他们一个档次了似的,多掉价?
安沐点了一笼虾仁蒸饺,五只小小的蒸饺规矩地摆在碗口大小的蒸笼里,一个个皮薄馅儿大,咬一口汤汁四溢,鲜香美味,就是个头太小,一口就能一只。
安沐一口半只的细嚼慢咽,不时蘸一下醋,喝一口咸豆腐脑,豆腐脑的软滑搭着虾饺的鲜美,满足了口腹之欲,也驱散了早晨的寒意。
吃完早饭出来,心满意足往回走,远远就见白衬衣格子短裙,一个女生穿着熟悉的潍城二外的校服走了过来。
女生走得有气无力,头都不抬,只看着脚下的路,马尾梢垂在颈边,走一下晃一下,搔着脖子她也不觉得痒,依然低头走着。
安沐微敛眼帘,长睫轻颤了下。
这不是……简以溪吗?
一大早的,她这是去了哪儿?怎么校服都没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