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呼——”
韩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临近中午而被阳光晒热了的空气中含有被雨水洗过的草木清新味道,让他的神志为之一清。他将因为兵器交接而震动麻木的双手微微放松,同时不断地将大腿与小腿的发力肌肉绷紧又张弛,接着主动地朝张蒙挥出了剑。
张濛依然不躲不闪,他同样挥出的剑刃击砍在韩林的青铜刀上,剑刃互相摩擦碰撞,在张濛意识到这次斩击的力道有些不对劲时,韩林的刀柄已经脱手而出,顺势被张濛的力道在空中改变轨迹,如秋日脱离了枝桠的枯黄枫叶一般跌落在地。与此同时韩林则从腰间迅速地抽出了匕首——
‘我可以躲开它,只要用肩膀接住这刀,然后顺势用剑技从他左前方砍下去……’
一瞬间,张濛的脑海中出现了如何对应的念头。但这下意识的狠辣和不将自己的身体受伤状态视为应当在意的心理让天赋【第六感】敲响了警告——张濛陡然从之前纯然沉浸于杀戮与战斗的情况中脱离而出。
假如他真的像自己之前的想法一样去做,韩林的脑袋就会如被菜刀剖开的苹果一样裂为两瓣。而他在最开始还谨记着这场比试仅仅是“切磋”,而非生死决斗,在攻击韩林时也只是将武器的刃对准他包裹在甲胄里的身躯,而非手臂、大腿、脖颈、脑颅……但在刚才,他险些遗忘了这重要的一点,将韩林全力以赴地劈开头骨,夺去他的生命。
‘现在的我已经像脱胎换骨一样轻盈了,心里积攒的烦闷与压力更消失得无影无踪……切磋的目的宣泄积压已经完成。所以到此为止是最好的。’
张濛于是刻意慢了一拍,如同对突兀转变攻击方式感到惊愕与不适而迟缓了一瞬间,韩林抓住了这个机会,将短刀横在了张濛的锁骨边。松了口气的韩林只是将刀刃在他锁骨上碰了碰,而后便迅速抽身后撤。
站稳在张濛三步外的年轻小将对他微微一笑:“宁壮士果然不同凡响,这次切磋便视为‘平手’吧,你看如何?”
“多谢韩将军指点。”张濛发泄了旺盛的精力与战斗的强|欲,不再专注杀伐时情商也自然回归,顺坡下道地接受了韩林的说法。
后者从腰间摘下一块令牌,笑道:“宁壮士可想知道在下是如何获得这身甲胄的?有好话道,‘不打不相识’。今日你我不需要太过生疏,我也不同你推诿了——这甲胄正是公子恒赐给在下的。此外,他还给了在下一个从六品的校尉做。”
韩林一面说一面放开步子,在公主府的后院子内缓步走动。张濛与他并肩潜行,双足踏过微微湿润的平整地面,绕过草茎纠结的植被与点缀嫩黄娇花的高大灌木。
风吹得人心情舒畅,张濛满身汗水被冷风一吹,反而有种别开生面的清爽感。韩林和他主动说话,张濛自然不会傻乎乎地单听着。他虽然本身并不特别善于言辞,但搭个话还是做得到的——张濛随之道:“公子恒也……帮了公主许多,我虽没有被公子恒面见的荣幸,却也听过他在民间流传的贤明。”
这话倒也不全是假惺惺的吹捧。公子恒这人在民间的确颇有贤明,张濛在外头街道上闲逛,在公主府后院转悠,自然不全是为了开阔身心偷懒耍滑,也有一部分收集这世界的风俗情报的目的。
据他打听所知,燕王生了五个儿子,两个女儿,但活到现在的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公主早已在三年前嫁给了燕王器重的臣子,而今都诞下了子嗣;三个儿子则分别是大儿子公子恒,二儿子公子珏,三儿子公子琛。公子恒今年二十八岁,也的确有妻有子,最大的儿子都十二了——这世界的人总是很早就结婚生子的。
公子恒因为在朝堂中较为活跃,性情温和宽仁,头脑又颇为聪慧,善于纳谏,在灾年也时常施粥赈灾,用耗去的钱财为自己的名誉增添威望。因而无论士人抑或百姓,对公子恒的看法都颇为友善。
这些事情自然不能证明公子恒是一个贤良谦恭的明君,也不能告诉别人他代表了正义与礼法,但至少证明了他在需要付出某些物质上的东西时会毫不犹豫地去做,而不会像贪婪的恶龙一样把属于自己或不属于自己的财宝都纳入怀中;这是理智。
同样,这也证明了公子恒是乐于包装自我,对舆论的把控很有一套,甚至明白百姓对于君王重要意义的。这话其实有点讥讽,但在现在的时代,在那些唯有贵族才能把控编撰的书籍中,没有一本书的一页纸上写了‘民为水,君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是老百姓天生就要是贱民,血统代表一切——上品无寒门,下品无贵胄,没有所谓的科举制度,除了参军之外没有多余的晋升渠道,甚至参军也无法保证真的能晋升……贵族的公子哥儿们也是会来军中镀金的,用裤腰带别着脑袋求荣耀,却最后落得自己的胜利果实被他人摘去,这类事情其实层出不穷。
张濛不是这个世界的土著,他对这样显而易见的弊端和残缺抱以漠视冷淡的态度。在自己都无法保证生命安全时操心别人的吃喝拉撒?张濛没有崇高到那种地步。即使向来以道德洁癖著称的卫道本人,他也并非是那样多管闲事的家伙。他会站在弱者身边,但却对从根本上改变他们没有抱以任何希望,只是默默地拔除邪恶而已。
——但公子恒能展现出这一素质,已经证明了他本身就具有王的器量和胸襟,在其他两个兄弟中称得上优势显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