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啊呀”惊叫一声,全身惊厥抽抖个不停,惊坐而起,四面观瞧,方觉只是一个梦。大口喘息半晌,稍放松些心神,下了床站在窗下,见太阳已经西斜。用手在饿得痛胀难忍的肚子上揉了几下,把包袱扔到床下,开门走了出去。刚迈出脚,就被屋侧站着的几个人一把拉了过去。
赵杉却待张口要喊,那人狠攥了一下她的手,砸吧着嘴叹息道:“看现在人心不稳的情势,再没有人出面化解危局,必生大乱子。我要下山,星夜把冯三兄送上山来。”然后,看看林凤祥,又看看赵杉说:“这里,你跟阿祥先全力盯一盯,务必同心把这场危机度过才好。这个秦日纲,这个张子朋就留下归你们指挥。”
说话的是韦昌辉,那两个随在他身边被留下的人,赵杉也认得,正是押她去王家土牢的那两个团丁。
赵杉看看黑长脸的秦日纲,心想:“不想在这些人里头,最先打过交道的竟是毫不起眼的燕王。”
正在这时,杨秀清最小的族弟杨辅清气喘吁吁跑来,叫道:“不好了,又有人喊着要全家退会。还有许多兄弟们抄了家伙,要去山下找‘黄鼠狼’拼命呢。”
几个人慌忙跟着跑去劝阻。果见,十数个提刀持械的年轻山民,正高叫着要去血洗王家报仇。另有许多在强大的血与火的威胁恐吓面前,意志跟心理防线动摇的教徒,一窝蜂围到赵杉面前,声言要退会,要她即刻把他们的名字从名册上去除。
还有些家中遭难的教徒甚至公开辱骂起“罪魁祸首”洪、冯二人来,说他们是恶鬼妖魔化身,引来了来血火之灾。
赵杉苦劝不住,林凤祥卷起袖子,示意秦、张二人,要对领头生事的教徒动手。
眼见教会内部流血冲突一触即发,忽听有人惊呼:“降僮了,降僮了,快跟我来看啊。”教徒们瞬间一哄而散,随着那人而去,赵杉也随着林凤祥等跟了过去。
就见在水井旁的一块石头上,杨秀清正闭目端坐,嘴里正用一种威严的不容抗辩的语调在说话。
“尔等众小子们听着,吾乃天父皇上帝。今日下凡,是要告知尔等,自今以后,凡吾之言都借清口讲。如今下界朝廷无道,黎民受难,吾特遣吾之次子秀全下凡诛妖,率尔等渡千难万险,扫尽天下妖魔,建人间天堂。”
教众们第一次闻得“天父”之语,都不知所以呆立当地。林凤祥虽是杨秀清的铁杆死党,却搔着头皮,一时也不知如何应对,只暗命人马上把韦昌辉追回来。
韦昌辉得信飞奔回来,只看了杨秀清一眼,便扑通跪在地上,恭敬言道:“韦正,恭迎天父。”韦府的几个家丁也跟着跪下了。
“天父”说道:“韦正小子,你来的正好。吾见尔等俱这般仓皇,是为何啊?”
“是因为…”韦昌辉听“天父”唤他“小子”,心里蓦地生出了些别样的滋味来,他后悔跪的太仓促了。
赵杉见他不再言语,又见教众们俱是将信将疑,场面可能会失控。只能一狠心,站出来,跪下道:“回禀天父,是因为近来出了一系列变故,令众小子小女们手足无措。小女斗胆,请天父做主,指一条明路。”
林凤祥也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跟着跪下说道:“小子请天父指路。”
接着,便有十数个教徒跟着跪下了。
“天父”微微笑了两声,道:“尔等勿忧。前者秀全小子失信、云山小子被囚、秀清小子害病,不过是吾为了历练他们,而特设的小小考验罢了。如今,他们都已通过了考验,吾自会让他们安然归来。至于王作新、张家祥之流,纸妖纸虎而已。尔等只要诚心跟定秀全小子,不出半年,那纸妖纸虎自然会灰飞烟灭。”
韦昌辉听“天父”把洪、冯、杨三人都唤作“小子”,心里平衡了不少。他虽然未能做得“天父”代言人,但总算被其认作“小子”之一,在教中有了发言权。总比鸡飞蛋打了好。当即,恭敬回道:“是,小子谨遵天父旨意。”
教徒们终于拜倒在“天父”的神威之下,都悉数跪立,宣誓必效忠天父天兄,追随教主洪秀全,与王作新等斗争到底。
“天父”又嘱道:“尔等切记,只要万众一心,没有翻不过的火焰山,趟不过的流沙河。”然后,慢慢道了一声:“吾回天矣。”就不再言语了。
隔了一会儿,韦昌辉见“天父”再不出声,就道了一声“恭送天父”。接着,站起身来,走到杨秀清身边,试探性地轻唤了声“四兄”。
杨秀清睁开眼,扫视众人。赵杉见了,在心里暗暗纳罕:这么会儿工夫,他竟就如未病之前一般,精神十足,满目光辉了。
“啊,秀哥,你果真好了。”韦昌辉既惊且喜,就把“天父”下凡所讲的话原封不动地向杨秀清说了一遍,请命道:“四兄有何吩咐,小弟但听差遣。”
杨秀清嚯地站起身,高声对众人说道:“我等有天父天兄庇佑,无有险不可过无有难不可解,断不可自丧志气。眼前,最要紧的是好好救治受伤的亲人,修整房屋,重建家园。而那些害我亲友毁我家园的纸妖纸虎,终有一天,要让他们抵偿血债。”
教徒们亲见“天父”的话应验,眼前又有了领头人,都如吃了定心丸,生了主心骨,一个个都恢复了昂扬精神。杨秀清、韦昌辉穿梭在他们中间,指挥救治伤者,整修房屋,俱是井然有条。
赵杉一边在草庐的灶台上烧着水,一边不时瞅瞄着在人群中间大步往来穿梭的杨秀清,心中只是觉着惊疑:他借“天父”之口,几句话就消解了众教徒忧虑,笼聚了人心,这原在意料之中。但他之前明明病得站都站不稳,怎么这片刻工夫病就全好了。果真是受了所谓的“天父”庇佑么?
赵杉自来不信神也不信鬼,刚刚那一跪也不过是顺水推舟之举。但杨秀清这两天行为状态,着实让她罕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