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家为洪父做的这场大寿,可谓是尽心竭力盛隆之至。
经过近半个月的前期准备,到了洪父寿诞正日那天,韦家的前厅后院俱是张灯结彩,厅前廊下犄角旮旯都被洒扫得一尘不染。前后院的所有房屋门上,都新贴了全副的红纸对联。一丈宽的红毡自前厅铺到后院,大幅的织锦寿幛挂满了两厢廊下。前院中左右各搭了两个彩棚,以作宴客之用。
因类似天地会等反清势力的起义bào • dòng在广西各地蜂拥而起,加之在兵勇团丁血洗平隘山之后,拜上帝会高层采取了恰当的忍气吞声外加上下打点的策略。所以,当时广西的府州县各级衙门都未把拜上帝会视作心腹大患。教会也就有了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韦昌辉制作了数百张大红请帖,欲遍请桂平境内的士绅,以张教威,被洪秀全以太过豪奢招摇而坚辞了。
寿诞当日,韦昌辉把合族中所有的叔侄兄弟辈的所有男丁都差了来,给洪父拜寿。又遍请村中的梁、谢等大族的乡绅耆老赴宴。
此外,还有一部分客人是不请自来的。比如拜上帝教教中的骨干人物杨秀清、萧朝贵、石达开等都是提前一两天就到了。而在桂平县衙当差执事的陈承瑢、黄玉昆、李开芳等人,也都着了便装到来。
洪父所居院落的客厅被设为寿堂,房间正面高挂缀满寿字的寿帘,两旁配着写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字样的大红对联。寿联下的宽大八仙桌上摆着香炉,两旁点着手腕粗的红色寿蜡。寿桃、寿面等寓意吉祥长寿的果品糕点齐齐整整摆了一桌。桌前方的地上放着供拜寿者跪拜时用的红绸拜垫。
洪父这天的精神比往日都好些,身穿为其特别定做的红绸寿星褂坐在桌旁的太师椅上,接受着一拨拨拜寿者的揖拜。
洪秀全与冯云山俱着簇新长衫,站立左右,向拜寿者打躬还礼。韦昌辉带着族中弟兄们在前后院来回奔走,招待迎送络绎不绝的宾客。两个负责登记寿礼的账房忙得停不下笔。
赵杉在这日被委以重任,做起了替洪父给拜寿者赏发红包的差事。(红包里的银钱自然也是韦家掏的,由韦家的妇女家眷提前装点好的)。这让入住韦家半个多月以来,一直是应名点卯散漫多时的她,拘束莫名。
尤其是偷眼瞧着站在洪父身侧被冷落的赖氏,见她眼中时时向自己扫过的含怨露气的目光,心里就更加不自在,真恨不能一步迈将出去,跃上马背,效那黄雨娇纵马而驰,且先来个畅快尽兴再来计较其他。
但所谓的“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她真要撂挑子跑了,又如何再涎着脸回来呢。况且如今,她是举家落户于此,“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为母为妹,她也只有“做一天撞一天钟”了。
赵杉脸上的笑挂了一整天,到日落时,总算是把差事应付完了。
她昏头胀脑的回到住处,用冷水拍了几下笑得僵了的脸,用手对着镜子,从额头到下巴再从两腮到脖颈,揉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脑清目明,整张脸也恢复了正常的神采。就靠在正在做针线的阿妈徐氏身边,闭目小寐。
正在半梦半醒时,听到外面有人在叫她,只得打起些精神开门出去,见韦家管家罗苾芬站在门外,以为又是来叫她做事的,说道:“今日实在是累了,烦请上覆你们家少爷,有事去找别人代劳吧。”
罗苾芬打了一躬,笑道:“是来请姑娘赴宴的。大少爷本来是要亲自来请,只因在前厅忙得抽不开身。客人们都已入席,单等姑娘过去呢。”
赵杉知道外面来拜寿的客人都已经分拨在彩棚宴请过了,这晚间在前厅里请的是洪秀全的亲眷,还有杨秀清等拜上帝会中的头面人物,作陪的是韦昌辉的那一帮本家兄弟们。怎么会忽然来请她呢?心下疑问重重,但听罗苾芬说的真真切切,只能跟了去。
但见厅中灯火辉煌,红毯铺地,正中墙上贴着个龙飞凤舞之姿的特大寿字,两旁缀饰着层叠的红绸红缎。厅中共开五桌酒席,正中一桌陪坐在洪父四周的皆是韦氏族中叔父辈的尊长老者,洪秀全坐于下首,在他身边最下首还有一个位子空着。
赵杉正把目光扫向另外的四桌,韦昌辉领着两个手捧果盘的丫鬟进来,对她说了一句:“就等你了。”
赵杉“哦”了一声,迈步进厅,眼见他走去杨、萧等人那一桌坐下,心中的不安陡然上升。在那数十双灼人的目光前,竟一时手足无措,局促地说不出话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起身走到她近前,拉了她的手,径直来到主桌前,朗声说:“小可在此代家父谢诸位叔伯尊长及众位兄弟们的深情厚谊。特别是连日来操持忙碌的正弟,辛苦辛苦。”言罢,向韦家耆老作了个揖,而后,又向韦昌辉及其他桌上的来客拱了拱手。
客人们都起身打躬还礼,韦昌辉笑着说了些谦辞的话。
不用说,这称谢的人肯定是洪秀全了。就在赵杉正觉摸不着头脑时,却又听他说道:“小可今日还有一件家事烦劳诸位做个见证,因家父年老,话说得不甚灵便,就由小可代为诉其心愿。因家姐四年前亡故,家父思女忧郁成疾。自到此间,幸得这位云娇阿妹服侍左右,使家父得重沐父女天伦。又闻云娇阿妹早年丧父,寡母孤女三个无有所依。家父早已有意收其为义女,今日良辰正好行这收继认父之礼。”说完,牵着赵杉的手走到其父跟前。
韦昌辉唤人取了拜垫来,放到赵杉脚下。
厅里一时寂静无声,各桌上的人都侧脸凝视,单等着她那个认父的头磕下去。
赵杉至此才算完全明白,她自到金田来所受的种种优待,就是为了让她安安稳稳地认一个“义父”,外加一个兄长。
之前在平隘,为了化解危局兼顾自身安危,她已经认了个活在神界的“天父”。而今,在这半请半逼之间,她又要无从拒绝更无法拒绝的认一个活在人间的“义父”了。
一条愈来愈清晰的命运长路已经在她眼前铺展开来。
在用尽丹田穴中所有的气息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在脑海里摆出一个高空跳海的姿势后,赵杉跪了下去。
随着三个头磕下,以及一声“阿爸”的出口。她完成了穿越后二次的身份转换——由一个市井村姑变成了拜上帝会总头目的妹妹。
洪父受过赵杉的跪拜,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白玉手镯,说是祖传之物,给了赵杉。
赵杉又奉茶与他吃过,以为这认父仪式就算完了。不想她刚刚站起,就又有人把拜垫移到了洪秀全近前,只得再次跪下,口呼“阿哥”,拜了三拜。洪秀全打躬还礼。
仪式完毕,赵杉被请到紧挨洪秀全、那个最下首空着的位子上坐下。待她刚刚整理一下心情,要为前途思虑一番时,向洪父贺寿兼贺认女之喜的人又一拨拨端着酒杯来了。
赵杉只能抱定“既然开始就奉陪到底”的信念,脸上复挂了笑,嘴里说着应景答谢的话。说这些话不难,因为她只需复述“义兄”洪秀全的话,只把谦称改一下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