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杉闻得那旨意,起先只在心里发笑:看来洪秀全在一年多前对外宣称她洪宣娇是“父”之女,除了是为炮制那个“妹梦会父”的预言以加强其本饶神权权威,还可能是觉得那位统治神凡两界的“父皇上帝”只有儿子而没有女儿太不合常理,故而就必须整出个“妹”来凑数。
笑过冷静一下,又想:此诏旨一下,就把“父”的子女数量给定了下来。也就是日后纵然有人因功大而被封王,也因其非是“父”所生,地位要低于诸王一等。如此看来,这诏旨是对诸王是都有利的。
只是被唤作“贵妹夫”的萧朝贵怕是对此有不同感想。他因有那“兄代言人”的头衔而位高权重,但如今这“贵妹夫”之称一出,很容易让不明就里的中下层将卒以为他的发迹是因“夫凭妻贵”。
如此往深里一看,这诏旨又像是专门为抑制萧朝贵的权威而发。而联想到萧朝贵与杨秀清的铁硬关系,又不得不让人怀疑洪秀全下此诏的真正用意。
“一道区区不过百字的诏旨里面就隐藏着如此多的玄机,看来这洪王表面上是心胸广博,大封异姓诸王,实际上却在明里暗里给他们脖子上加锁设套呢。”赵杉想到此,不觉后背发凉,所谓“伴君如伴虎”,更何况,她还头顶着个“阿妹”的身份。
她忖度半晌,为保日后的平安,也唯有在她那位号为“万国之主”的阿哥的枕边人身上下功夫了。于是,就收拾齐整去拜会“又正月宫”洪秀全自谓上帝赐他一妻在庭,称为“正月宫”,而称家中原配妻子为“又正月宫”赖氏了。
原州署衙门经过月余的装修,已经有了几分禁苑的模样。最前面的大堂先经黄纸裱糊后加黄绸彩饰,专做王临朝坐殿之用。
后堂也重新粉刷彩饰过,按次摆设了多副座椅,成为诸王日常议事的朝房。
州衙后院中空置的二十几间房屋经过一番布置,则成为王妃妾们所居的“后宫”。
当下,赵杉来至赖氏房中,见她正与几个年老的王父王伯议事。在旁听了片刻,就明白他们是在商议给诸王选妃纳妾呢。而诸王个饶意思也很明确。
东王以发妻亡故,不再续娶为由,只肯纳妾,不肯再娶。南王以在花县老家已有妻有子为由,坚拒娶妻纳妾。北王早已有妻室,但并不拒绝纳妾。翼王因早已与黄玉昆之女订有婚约,只需把人娶过来就可以。
收得“美人”最多的还是王洪秀全,因为不用他开口,诸王便上赶着将各自家族中的姐妹推荐入宫。
赖氏与王父王伯们拟定出一份名单,起身送他们离开,回来拉着赵杉的手,笑道:“阿妹可是有好些日子没来了。”
赵杉笑道:“本该早来拜会王嫂,只因前些时一直在女馆中理事,抽不开身。”
赖氏让侍女们摆上茗茶点心,拉她坐下,道:“阿妹不但模样出众,又能写会算,最难得的还有一副胜过无数男儿的肝胆头脑。不似我围着炉灶锅台转了几十年,眼睛里除了柴米便是油盐。”
赵杉被她这冷不丁地一番高抬,有些云里雾里,正不知如何答对,却就瞥见了躲在屏风后头时不时往外侧出的脑袋,看样子像是洪娇,心中立时有了妥帖的应答之语,笑道:“妹通晓得那些不过是些虚渺无用的东西,怎比得上王嫂数十载里外操持的劳苦功高。不言其他,但这幼主与长金,只在他们身上,便足见王嫂的贤德了。”
赖氏慈爱的目光投向屏风,叹气道:“那贤德之名我倒是真不十分在意,只期盼着他们姐弟无病无虞,便是心满意足了。”完,却就将目光收回来,瞧着赵杉,口中却换了疑讶的语气,道:“阿妹既晓得咱们妇人家此生当以何为倚为靠,就该抓紧才是啊。”着,便做了一个手势。
赵杉看不懂那手势,惶惑问道:“王嫂指的什么?”
“当然是子嗣啊。”赖氏让侍女们牵了洪娇到里屋玩耍,复又语重心长的对赵杉言道:“这世间的女子啊,凭她再怎么姿色艳丽,随着年岁增长,终会遭人嫌厌的。唯有尽早诞下子嗣才能保得地位安稳哪。”见赵杉垂着头不接话,顿了一顿,又道:“你也别多心,我也是视你为亲阿妹,才多唠叨几句。”
赵杉将头摇了一摇,低低的声音道:“谢王嫂指点,可这事是如何急得来的。”
赖氏“哦”了一声,目光里便有了几分怪异,道:“选妃的事,诸王都已明确表态了,唯独西王还没有个准信。”
赵杉抬起头,叹了口气,道:“原来王嫂是问这个。”
她脸上那窘促中略带凄苦的表情让赖氏也有些讪讪地不好意思了,道:“我就是随口问问。”
“那妹就回去问问吧,他也该从营里回来了。”赵杉起身行了一礼,在赖氏诧愕的目光中,徐徐而去。
赵杉不在乎萧朝贵会纳几个妾室,但让她主动去问他是否愿意纳妾,这话对她而言,还是有些难于启齿的。她犹豫了半日,在萧朝贵回来吃晚饭时,还是将诸王娶亲纳妾的事跟他了。
还没待她把话完,萧朝贵便高声喝止住她,阴沉着脸质问道:“我何时过要收纳人,要你多嘴撩舌!又是哪家无人敢接的烫手山芋要硬塞到我这里?!”
赵杉故意避开他的目光,盯着桌上的碗筷,极细的声音道:“具体人选还没有定。为了子嗣考虑,你还是再纳一房吧。”
萧朝贵啪的一声把饭碗扣在桌上,瞪着黑漆漆的大眼珠看着她,口中呼呼喘着粗气。在旁伺候的敏行与讷言两个,对视一眼,便都垂下头去,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萧朝贵瞪视赵杉半晌,忽的反问:“你西王八千岁与贵妹夫,到底哪个轻哪个重?”
“这…”赵杉被他这一问难倒了。她数年来在各色人物中周旋练就的以史为恃兼度人心理的言语处事的功夫,此时再也施展不出,讷讷不知如何作答。
“这一时做不出声的哑巴,以后就少管爷爷的闲事!”萧朝贵恶狠狠地一声吼,起身抬脚踢翻了身旁的椅子,摔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