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雨娇听了赵杉的泣诉,却忿恚更甚:“你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作慈悲。你真把我当亲人,会用这般招数对我。”
“什么招数?!”赵杉大惊,一把揭去她身上盖的被子。
原来,黄雨娇的手脚都被用麻绳绑缚住了。
“你一直都被这样绑着么?”赵杉伸手去解绳扣。
黄雨娇却一甩胳膊肘将她挡开,冷笑道:“我现在才算是把你看透了,你的脑子里除了如何防着被人害,就是怎么害人,跟死去的阿妈都是一般货色。她养我们,不过就是当她死去孩子的替身,长大后再替她shā • rén报仇罢了。我真后悔她死之后,还傻傻的哭成那样…”
赵杉并不以她给自己下的那些定论为意,但听她将养母徐氏也连带一起污蔑,恨恼交加之下,抬手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
“随你怎样我,只别再阿妈半个不字。她若真像你的那么不堪,会辛苦养育你我到成年?会在最后把白绢给我们看?会病成那样还一声不吭苦撑着?你当真就丝毫不懂她心里的苦楚么?”
黄雨娇以一副论断家的口吻:“当然懂,不就如你现在这般的伪善做作。”
“我是做作,但绝不是伪善。不然,你跟敏行现在还有命吗?”赵杉的语调也尖利起来。
黄雨娇听她提到敏行,沉默不语。过了许久,才问:“她怎么样?僧鞑子没对她动刑吧?”
赵杉缓和了语调:“她很好。僧格林沁已经答应我,再过几日,就送我们离开这里。”
黄雨娇却曲膝弯腰,就床上给她跪下,哀泣求告起来。
“阿姐,我求你,想个法子让我出去,好不好?”
赵杉硬下心肠,断然道:“没有办法。”
“那让我去去求。我去搬出阿妈,跪下来求他。他看在阿妈的情份上一定会肯的。”黄雨娇边,边用牙齿撕扯着手上的结扣。
“你不要白费心思,我已经跟他你死了。”赵杉用手抵着胸口,以舒缓心脏狂跳带来的强烈情感起伏,用更加决绝的口吻道:“我告诉他,母亲跟妹妹都死了,他的女儿只剩我一个了。”
“你凭什么我死了?为什么?凭什么!”
黄雨娇吼叫着,眼中喷射的怒火像是要把赵杉吞噬一般。
“因为我不想拖着残腿到那万人坑里去刨你的尸首,我刨不动!”
赵杉的泪水如决堤般夺眶而出,模糊了视线。
黄雨娇急红了脸,高声叫道:“我自己的命,用不着你在乎!我死了,你自回京做你的千岁殿下,不是逍遥自在得很啊!”
“我一路追你而来,就没存再回京的心。你的命你不在乎,那你的两个阿妈呢,你死两了上,见了她们也不在乎?还有李开芳,若是他也不在乎了。那他值得你爱么?还是你觉得,你这一辈子的价值就是为了向他证明你的爱?!”
赵杉到激动处,已全然忘了“古人”的身份,话语里已全然是现代社会女性的思想主张了,这些思想主张助推着她只会讲理而再不言情。
“自古痴情女子那么多,以身殉情的数不胜数,你若当真要效法她们,我也只能随了你。可我不会到僧格林沁面前去求的,求了也没用。他绝不会为成全你的痴情,而误了他建功立业的良机。还有双方阵营那么多的兵将,他们的妻子若都像你一样要死要活,我想朝廷的贞洁牌坊早就不够发了。”
“你我为争一块贞洁牌?”黄雨娇对赵杉的话充耳不闻,似乎只在意最后那句。
赵杉道:“你不是。但保不准其他人不会这么想。若你的殉情之举传回京,依你们二人如今的身份,得一块御赐的贞烈牌坊是意料之中的。而且那牌坊定会做的很高很大。到时全城的人都会颂扬你的贞烈,只有他会恨,他会恨不能一下把它砸烂。因为对他所爱的人,他从来不想让她随自己死,而只愿她好好的活!”
赵杉用超常的理性教斩断了黄雨娇的痴念,使她最终放弃了殉情。但事有两面,由此生出的嫌隙也不可避免的在她们之间筑起了一道高墙。
这次北行,除却折了条腿,还与唯一的至亲姐妹产生了重大隔阂。赵杉遭遇到了身与心的双重重击,精神颓丧到了极点。
与黄雨娇会面的一周后,僧格林沁终于兑现了诺言。他命四名亲信护兵扮成百姓,用一辆四轮马车送赵杉等三人出了茌平。
那四名亲兵护送三人一路往西而去,走了二十的路,来到太原境内。在城西北的一处极为偏僻的乡间村落了脚,住进了僧格林沁预先遣人备好的一处两进两出的宅院。
宅院在村东头的一条普普通通的巷子尽头,丈高的灰砖院墙塌了半边,两扇脱了漆的大门上贴着两个落了层灰土的红纸“福”字。
前院房屋破败凋敝,撕裂的窗纸随风呼呼而响,廊檐下结满蛛网,显示已久无人居。后院却是别有气象,收拾的齐整干净,正中廊下是五间轩室,左右是低矮侧房。一做储物室,一做厨房。厨下柴米油盐齐备,蔬菜瓜果俱全。院中左侧栽两株虬枝盘曲的石榴树,右侧开着一口辘轳深井。井中间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石台,中间横向卧着一块状若麒麟的假山石。
一明两暗的五间房屋,中间的厅堂窗明几亮,墙壁上悬着字画,书架壁龛里摆着玉器古玩、古籍新书,一派古色古香之气。两旁的卧房,也收拾得清爽洁净,绣床锦帐,铜鼎焚香,形似鸟笼的炭炉上煨着滚滚热茶,熏蒸的里外暖意融融。
四个护兵将她们安置停当,就告辞而去。但赵杉却隐约感觉他们并未走远。因为,每隔两三,院门外就会放有大筐篮,里面装着柴米或蔬果。这种情形一直持续了个把月。
僧格林沁给她们选定的这一处安置地确实是好,一住月余,竟没有任何的不速之客来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