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贤听出赵杉这话里为他借口开脱的意思,忙接口道:“是卑职粗疏。”转朝杨秀清道:“律严禁带携无职衔军籍者出入营防衙署要地,卑职知罪。”
杨秀清因着赵杉那一笑,便知她要为李世贤夫妻两个讨情,又见李世贤言行乖觉,脸色便由阴转晴,对李世贤道:“念尔初犯,且饶恕一回,起来话。”
李秀成闻言,长舒口气,向赵杉投去感恩目光。在一旁坐着久不出言的陈阿林也觉察出了赵杉言语的分量,眼睛时不时在她身上打转。赵杉一心要与敏行叙旧话,只做浑然不觉,牵了她步出厅去。
赵杉拉敏行到隔壁房间坐下,姐妹两个促膝而谈。
敏行听闻黄雨娇与林五娘都来了,便眉开眼笑,流露出恨不能即刻相见的意思。到刚刚在隔壁的一幕,又双眉颦蹙,一副余悸未消的模样,道:“我在外头听着屋里的情形不对,心里慌怕得不校隐约听见阿姐的声音,千央万求向军卒讨了茶盘,壮着胆子送到厅里。幸然有阿姐在旁进言,才免罪脱责。阿贤就是对他这个堂兄太实心了,不过是一封家信,就急汹汹赶夜路来问。”
“家信?”赵杉惊讶之余,心里也起了疑:莫非李秀成真的如此大胆,竟敢匿瞒京,私自集将聚兵,打进兵上海的主意?
但听敏行继续言道:“那信我也是看过的。大抵都是叙些琐碎家事。只是有几句言语写得突兀不通。我指了问阿贤,他却不加解释,只让我速速收拾行装,随他来苏州。在山庄门外,看到那若干红黄马褂的东殿承宣仆射,才恍然知道他急急忙忙赶来是来谒见东王的。想到禁带眷属入营的禁令,本以为免不了要受许多为难。门上的卫兵竟未加盘问就让我随阿贤进了来。后来在廊下,隐约听到阿贤提什么满妖的加急文书,就更觉着怪,我们是昨日傍晚从嘉兴启程来苏,路上并未见到妖兵妖将的踪影。”
赵杉听着敏行的讲述,却就想起夜间向杨秀清问起来苏州的目的,他回答她时,眼睛中放出的那深邃而贪婪的目光。
“莫不是也是为了钱袋子而来?!”
赵杉眉头颦蹙,正在心里做着猜想。房门哐的一声被推开,赵杉一惊,抬头看时,却是一个军卒领着两个校端盘捧碗送了午饭进来。
敏行见她受惊,斥那军卒道:“怎么门都不敲,就劈头闯进来,真是无礼!”上前将盘碗接了,一一摆放在桌上。
赵杉要她坐下同吃,却只连不敢,被赵杉连拽带拉方才坐了。
刚吃罢饭,那刚刚来送饭的军卒又来禀事,却再不敢直接进屋,只垂首站在门口。
赵杉见了,便让敏行过去问话。敏行问过,回来向赵杉道:“东王殿下午后要在校场上练操,请姐姐去看。”
赵杉听了,便让她随那军卒去打了洗脸水并取了镜梳来。将面上的脂粉洗去干净,摘去钗环,又让敏行向军卒讨要了红布,包在头上,对镜细细照过,觉着周身上下都收拾妥当,方才随那军卒去了。
校场与环翠山庄一墙之隔,却是十分开阔。坐北面南搭着以黄绸做帷幔的看台。
杨秀清坐在台上正中的太师椅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围拢在看台周遭的承宣参护们,对赵杉的到来浑然不觉,直到她走上台,在椅后站定,才诧愕地侧转过头,惊奇地打量着她,道:“片晌不见,你这又起了甚么鬼心思,做如此打扮?”
赵杉淡淡一笑,屈右膝跪地,道:“兵黄云尔,听候殿下差遣。”
“黄云尔。”杨秀清脸上展露出微笑,将手一抬,道:“听名字倒像是乖觉聪敏的,就收你做个近身听使,起来吧。”
赵杉应声起身,正要与他诉改装更名的因由,却见排成纵列队形盔明甲亮意气飞扬的军士,各扛兵器走进场中,便将到了舌尖的话又咽了回去。
李秀成一身亮银甲胄,在队列前做引领,先操演了几套五行八卦阵法,又将军士们划为两组,利用各自手中兵器进行两两相对的格斗表演。
赵杉在台上看着,整场操演竟无一人有些微差错,果是令行禁止,军容齐整。
操演完毕,李秀成将手中的红色令旗当胸往高空一擎,数百军士便在眨眼功夫间自动归于原位复成纵列队形。李秀成将令旗向右一摆,高喊一声“退”,军士们便迈着整齐划一的步子鱼贯退场。
李秀成将令旗插在背上,在高台下端正跪立,朗声禀道:“营中尚有新造火炮数尊,请殿下移步观瞧。”
杨秀清含笑点首,欣欣然道了声“好”,便起身走下台去。
五尊体型不一的火炮摆放在校场东侧的空地上。两尊体型大的用净铁铸造,都有四尺余长,炮身上都加有铁箍,都配有三轮炮车一辆。两尊体型的用精铜熔铸,炮后装有引信,炮尾有旋转轴,炮身却是横装在四方形木架上。另有一尊体型中等的,炮身上蒙着红绸,显得有些神秘。
李秀成将那四尊炮一一指与杨秀清看过,方揭去那炮身上的红绸。杨秀清一眼看去,口中便发出啧啧叹声,弯腰垂头,将炮的前筒后膛并装配的炮车都细细看过,问李秀成:“此炮看着是像比军中寻常使用的诸般铳炮都打造得精细巧妙,不知实际的火力如何?”
李秀成指指体型大的两尊炮,又指指的那两尊,道:“此炮集合了神威炮的刚固威猛与连珠炮敏捷有速的双重优势。内膛宽大坚固,可装铅弹三十枚。炮尾加装了旋转轴,可三面旋转,又可连做连发。”
杨秀清听罢,连道了几个“好”字,转头问跟在身侧的陈阿林:“你久与洋人接触,当颇知他们的枪炮装备,此炮与那洋炮相比,威力如何啊?”
陈阿林道:“据闻英国人军中配备的都是后膛装填线膛炮。因为这炮都是装配在他们的舰船上,可未曾亲眼见过。”
杨秀清不无失望的“哦”了一声,却就撇了众人,向着独自立在看台下的人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