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必达自向赵杉发问后,两道灰白的粗眉毛便蹙成一团。听了她的表态,眉目间的紧张颜色一扫而光,伸手指在胸前画着十字,道:“我以主的名义起誓,这是贵军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赵杉的是英文,但杨秀清从葛必达神父的动作神态已分明悟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却就把脸沉将下去,大睁着一双放着凛凛寒光的眼珠,死死盯着葛必达神父。而葛必达因着有了赵杉的明确表态,似乎已是志得意满,再无心计较其他,对杨秀清的怪异神态只做视若不见。
赵杉心里却忐忑得紧,杨秀清的神态变化让她意识到,他那句“取不取在你”确实是戏言玩笑。而许诺既已出口,她也只能将错就错。
却见葛必达神父喝了口茶,舒缓的语气道:“我在贵军营中看到士兵们所用的都是棍棒刀矛之类的原始冷兵器,也没有统一的军服,想是军械物资十分缺乏。”着,前伸着脖子,用殷切的目光看着赵杉,又道:“贵军真的对先前麦莲先生所发照会中提到的提供火器襄助贵军讨伐清国的援助协议毫不动心么?”
“胸前挂着十字架的神父都做起了政治客,世上哪有真正的方外之人啊。”赵杉在心里暗自发叹,微微一笑道:“贵国所允援助之于我军犹若雨露甘霖,如何会毫不动心。只是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而中国又有句古话,曰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国民自来看重名节,所谓饿死事失节事大。个人名节尤如此之重,况国家民族之气节。自然就只能舍鱼而取熊掌了。”
葛必达神父道:“叶姐将我国援助与国家气节比作不可兼得的鱼与熊掌,但在我看来,这两者并不是相互矛盾的。就像刚才叶姐我国以武力侵扰贵国,也实在是有失偏颇。我国是诚心与中国修好谋求互利互惠的,只是因清朝皇帝太过保守愚顽,才不得不以兵锋相迫。”
赵杉微笑着摇头:“贵国之前的所为所行,已没有相争的必要。也许在若干年后,真如神父所言,鱼与熊掌可以兼得。但我想那必是建立在两国实实在在的平等基础之上。”
“哦,也许时间会证明叶姐的见解与贵国的坚持是正确的。”葛必达神父不无失望的点点头,从宽大的袍袖里摸出一只闪着灿灿光芒的金盒放到桌上,“这件礼物是单纯的私人礼赠,请务必收下。”
此时屋中并无递送东西的听使热,赵杉便起身过去,将那盒打开,见是一只巧精致的八音盒,欣喜道:“这东西倒是稀罕。”
葛必达道:“是在回国时托朋友从瑞士购买的,一早就想送与叶姐,只是无缘再会。”
赵杉刚回了句“神父有心”,杨秀清却就嚯地拍桌而起,指着葛必达的鼻子吼道:“用一件玩器就想护住从他国别家硬抢到嘴里的肉,做梦!”
他这一声吼非但赵杉受惊非,不解话意的葛必达神父更是骇得面皮煞白,口职what”“why”嘘叹个不停。
“神父勿惊,这礼物我很喜欢,还有一件回礼要送。”赵杉给杨秀清递个眼色,道:“把那件火洋轮模型取来。”见杨秀清站着不动,站起身上前将他往外推了一把,回头对葛必达道:“神父稍待。”推着杨秀清走将出去。
刚出得堂去,杨秀清便板起脸孔诘问赵杉:“你告诉他不对上海用兵了?”
赵杉点头:“不是你的取不取在我么?”
“我就是随口一,你还当了真?”杨秀清气咻咻喘着粗气,一把抓住她的手,往堂里拽,“回去跟他。”
“什么?”赵杉尖声反问:“你要即刻发兵上海,让英国人美国人做好战斗准备么?”
杨秀清默然松开了手。
赵杉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珠,心中顿起爱怜之意,柔声道:“对上海用兵的事,你先前不是还没下决断么。再隆冬将至,不论是上游西征军还是扫北的陈玉成他们,受气所限,攻伐进度必然迟缓,所需的粮草补给也必会日趋增多。再去与洋人交火开战,这三方用兵,军需物资如何同时支应得起。”看着杨秀清脸色缓和,又细声耳语道:“君无戏言啊。”
也许是这最后的这句“君无戏言”打动了杨秀清,他没有再强逼赵杉去行出尔反尔之举。
葛必达神父却是惊悸难消。待赵杉捧了那个洋轮模型回来给他,疑猜更甚,结结巴巴问:“叶姐刚才所贵军没有进兵…进兵上海的打算,不是…戏言吧?”
赵杉正色答道:“当然不是戏言,确实没有进兵打算。”
葛必达神父指指杨秀清做过的座椅:“那这个人呢,他刚才…”
赵杉笑了:“他一切都由我做主,神父该放心了。”
“军国大事,岂同儿戏。”葛必达摇摇头,蹙眉想了一会儿,:“不是我疑心重,只是事关重大,需要有个凭据。”
赵杉心一紧,暗暗自忖:“他该不是要什么书面承诺吧。倘或那般,自己莫不是要间接成为卖国贼了?!”按耐住忐忑,问:“神父要何证见?”
葛必达道:“是要叶姐拿出诚意。”
“诚意?”赵杉更加讶异。
葛必达道:“请提一个条件,由我国来满足。”
赵杉在心里暗暗冷笑:“让我提条件,不就是那拿人手软吃人嘴短的一套么,想不到西方饶交际圈子里也流行这般的规则。”又想既然已服了杨秀清,也只有接受这贿赂似的馈赠。便有思忖起索要点什么。
她看着那洋轮模型,心头忽的一动,微微一笑道:“就请贵国拨送几个可以照它做出实物来的机械工人吧。”
“机械工人?”葛必达似乎怕会错了意,又加问一句,“造船的人吗?”
赵杉点点头:“是用蒸汽驱动的火轮船。”
葛必达颔首而应:“就这样定了,我回去便告诉公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