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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六十九 残灰余烬(1 / 1)

杨秀清上了船,便立在船头,边四面瞧看,边向随船的士兵问这问那。直到船行到湖心,天完全黑下来,才走去舱中。

杨秀清进了舱,见赵杉正在灯笼底下整理那两箱衣裳,叹着气道:“你的那几道家常菜,没网住人,倒叫我入了套了。”

赵杉听他语气忿忿,大有职责的意思,也觉着不痛快,道:“是你执意要去,怎么还赖别人?”

“怪了,真是怪了。昨日那酒明明喝的不多,却醉成那般。醒来大半日,还觉着昏昏沉沉的。”杨秀清将手在额上拍着,打了两个转,却忽的眼珠大睁,一把扯住赵杉的胳膊。

“做什么?”赵杉吓了一跳。

“你在酒里做了手脚?”他瞪着眼珠盯视着她。

赵杉笑道:“是做了手脚,下了两把méng • hàn • yào。”见他铁青着脸,鼓着腮,更笑得前仰后合。

杨秀清送开她,像看陌生人般将她打量着,叹哦道:“不是你在酒里下了药,是你的人变了,带动着我也变了。”

“变什么?哪里变了?”赵杉伸展双臂,点着脚,打了个弧圈,再与他面对面站定的时候,肚腹如中箭矢般一疼。

“你是奇怪,我为何平复得这么快?”她垂下头,沮丧的自言自语,“一个女人,孩子流掉了,不哭不叫,只想着谋算人谋划事,是很奇怪。”

她又一次对自己的意念有了刻骨的认识:她饶了那下毒害她的罪魁,不是心软仁慈,也非是为图宽仁的虚名。她将“复仇之箭”直指曾、胡,把失子失根的怨愤与对生命生活的热情都投入到改历更史中,她确实变了。

一股热流从她的心窝涌到眼眶,顺着腮颊流到唇边时却是凉冰冰的。

“灭曾灭胡,把一切该除的都除了,才能有新的开始,才会有新的开始。”她抬起头,用饱含期冀的目光看着杨秀清。

他的反应却很冷淡,明显的信心不足:“急不得,一个个慢慢来吧。”

赵杉听了,也觉着他变了。她默默的在心里打着问号:“他往日的自负与傲气都哪里去了呢?”

船行到岸,已是三更天。岸上的民户早已关门闭户,只能将船拖上岸,在舱中卧了一夜。天明起来,那十几个士兵自驾了船回去复命。

林升敲开一家民户的门,买了些干粮,又打问哪家有骡马出卖。自湘军来攻,近郊湖岸居住的乡民走得走逃得逃,只剩些老幼孤弱,哪里寻得到骡马。

赵杉听说,知道要步行赶路,开了箱子,拿出双厚底麻鞋子换去脚上的软底绣鞋。又拿了市井民人的衣裳叫杨秀清换。林升与军卒们也去附近的小树林里把衣裳换了。

林升与军卒们的脚力自不必说,杨秀清虽养尊处优了几年,早年翻山越岭练下的体力腿脚仍在,行起路来也是飞快如风。

赵杉咬着牙强赶硬追,累得一身一头的汗,呼呼直喘。杨秀清看不下去,也耐不得等,借吃午饭歇晌的时候,对林升道:“先不走了,去淘弄几头骡马来。”

林升留两个军卒守护,自与另一个军卒去寻。太阳落山时,一人牵着一头毛驴回来。

林升道:“骡马都寻不到,只在一个小磨坊里,千求万告的买了两头驴,将就骑吧。”

杨秀清大概是觉着骑驴太掉身价,对赵杉道:“你骑一头,另一头驼箱子。”

就这样,五人两驴,穿延乡野,行了五日,才走出烽火正炽的赣北。为避烽火,折往东去,来至安徽省境内。

杨秀清再耐不得做“小跟班”,在一家路边小摊吃过中饭,向摊主问明了路径,留下林升照护,自与军卒们去市镇上买马。

赵杉与摊主闲聊天,顺便旁敲侧击的问些如“长毛可曾来境征粮”“官府可曾抓壮丁”之类的敏感事情。

摊主爽朗回道:“长毛在河南归德府扎营,距这里一千多里呢,要征粮,也不会舍近求远。官府抓壮丁就更是没影的事儿了。前两年,长毛初次犯北的时候,衙门里的老爷们为保头上的乌纱还又是张榜有事招兵的虚做样子。去年秋,长毛联合捻子过境的时候,连样子都懒得做了,不是卷了金银携家而逃就是挑竖白旗开门迎降。”说着,将手指指灶膛,压低了声音道:“叫我说,这朝廷就像这灶里的残火余烬,撑熬不得几时了。”

“好个胆大包天口无遮拦。”赵杉在心里暗叹,嘴上却道:“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长毛再怎样凶悍,偏据江南那一小片地方,能成什么气候?”

摊主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珠,一声冷笑道:“骆驼再大,也架不住东啃西咬。当今想绝了大清国的可不止长毛一家啊。什么捻子、天地会、白莲教,遍地丛生,多如牛毛。那帮脑满肠肥的官家老爷们,又有几个是死心塌地为他们的皇帝主子卖命的。自古而今,不论哪家哪姓的当朝坐殿,一旦失了人心,那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了。”

赵杉听了,微微一笑道:“先生对时局的见解很是通透,只是这胆子也忒大了些。什么长不了短不了的,这要叫人告到官府,被扣上顶帽子,可要吃大官司的。”

“您说的是,我这嘴啊。”摊主将手在嘴巴上拍了几下,提了茶壶来给她倒茶。

赵杉叫林升接了壶去,解开包袱,摸出一串钱,道:“这包子吃着甚好,先生再去蒸几笼来吧。”

摊主将钱收了,讪讪笑道:“泥坑草窝里滚大的,连学堂都没去过,可别再叫先生了,羞死了。”走回去,一边和着面,嘴里又自言自语念叨起来:“这长毛也真是奇了怪了,在怀德扎营了几个月,再不往前攻了。打仗最讲个趁热打铁,等朝廷整齐了军马,再想一鼓作气,可就不容易了…”

赵杉见他如发癔症的样子,既觉可叹又觉可笑。却听急促马蹄声,杨秀清与一个军卒各骑着匹长鬃灰马在前,另两个军卒赶着辆罩着布棚的马车在后,纵驰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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