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得他,就是他带人冲进城门。”黑暗中,一个男人指着马上的娄诏,声音胆怯。
梅桓面色不改,手臂用力,将弓拉满,因为受力,弯弓发出轻微响声。
娄诏拉着缰绳,黑色披风将冯依依遮挡住。身下骏马踏着铁蹄,轻甩头颅。
“梅桓?”冯依依唤了声。
她记得梅桓说,是假意加入这群乱民,为的是寻找冯宏达。可是现下,她拿箭对着娄诏。
“兄弟,射死他!”另一个男人走到梅桓身后,语调冰冷,“这些喝人血的狗官没一个好的,咱们是为民除害。”
梅桓眼睛微斜,瞅了眼男人,嘴里冷笑一声。
随后,梅桓手里的弓拉得更开,羽箭卡在弦上,手指一松便会飞出。
一阵风来,卷着火.药气,带着喊杀声。
梅桓薄唇一抿,眼中利光一闪。手指赫然松开,那羽箭擦风而出,带着尖锐呼哨。
冯依依瞪大眼睛,眼看那箭矢飞来,突然眼前一黑,眼睛被身后人挡住。
“别看。”娄诏轻声道,圈着细腰的手臂,又紧了几分力气。
冯依依只听见一声闷响伴随着瓦片碎裂,然后是男人痛苦的哀嚎。
她推开娄诏的手,看着马前倒下一人,手里正握着弓箭,已然没了动静。
再看梅桓那边,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回身直接捅进男人身体。
后者虽然躲闪,但是仍不及梅桓速度,缓缓倒下,嘴里涌出鲜血,吐了一身。
剩下的人吓得四散逃开,丢盔弃甲。
“啧啧,”梅桓看着自己沾血的手指,一脸嫌弃,“脏,真脏。”
然后,梅桓弯腰下去,手在那死去男人的身上抹了两把。
抽空抬头,看去马上两人:“娄大人,小心身后屋顶有冷箭。”
娄诏骑马过去,眉间皱起:“不要做多余的事。”
“多余?”梅桓站起,手指扫着额上落下的发,一抹血划在白皙的额头上,“我可是拿出射野猪的本事,怎能说多余?”
娄诏扫了梅桓一眼,继续架马前行。
冯依依回头看站着不动的梅桓,听见他在黑暗中笑出声,脚下踩着尸体,莫名让人觉得发瘆。
“那小子的话,你一句别信。”娄诏道了声,十分不喜欢冯依依这样看别人。
从刚才举动,就能看出梅桓是何等心狠之人。年纪这样小,shā • rén就像杀鸡。
冯依依放下心来,梅桓果然还是假意加入乱民。
城南蚌池。
冯依依没想到,娄诏带她来的地方是这儿。
城中已然乱套,这里还是一片宁静。人少,到底那些乱民不会到这边打砸。
到处黑漆漆的,院外守了几个人。
冯依依进到屋里,黑暗中听见两声咳嗽,如此终于放下心来,冯宏达没事。
往里间看了眼,冯宏达躺在床上已经睡下。
冯依依回到外间,桌上一盏青灯,娄诏站在门边,看去外面黑夜。
“谢谢你。”冯依依对娄诏曲身做了一礼,“你如何找到他的?”
娄诏转身,鼻间似乎还能嗅到她的香气:“是宋越泽找到的,当时人晕在草里。”
当时发生了什么,只能等冯宏达醒来才能知道。
“这两日城里还是不太平,你留在这边,”娄诏道,“孩子,清顺会给你带过来。”
“好。”冯依依应着。
两人就这样站着,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娄诏走到桌边,看着跳跃的烛火。想起以往,两人在一起,总不会像现在这样冷清。
彼时,冯依依喜欢围着他,嘴里更是有说有笑,像一只叽叽喳喳的雀儿。
“我知道林菀玉在辛城,她是为你而来?”娄诏问,想他离开那日,正好是林菀玉进城。
京里侍郎府的事情,如今他也知道。自己藏在箱子里的画出现在桌上,又刚巧被林昊焱拿到。
瞧瞧,一切都是那么巧。
冯依依低头,想着这一顿闹腾,不知道翠园的林菀玉现在如何?
“你知道,我和定国公府的事?”冯依依问。
娄诏单手背后,面色平静:“你离开京城之后,我知道的。不过,不是我让他们过来。”
尽管他想让她回京城,但是断然不会通过林家。
冯依依笑笑,现在是谁说的也无所谓。重要的是,这一次,所有人都安好。
她努力了,和家里的人一起抵抗,打退了那些乱民,等到了朝廷军队。
“大人,这次的事是背后有人煽动。”冯依依不想继续林家的话题,现在更重要是让辛城平静下来。
娄诏看过去,烛火中,女子依旧娇美,灿烂如蔷薇:“说说看?”
冯依依并没有不自在,现在说的也不是私人之事:“这次事情,领头人皆不是辛城本地人,且善于鼓动。一些人本来心里有怨气,就会跟上他们。”
“对,”娄诏点头,眼中带着欣赏,“所以,任何时候,都要冷静。”
冯依依别开眼。如娄诏这般,又实在太过冷静。
“好好休息。”娄诏道了声,随后出了屋子。
他很想留下来陪她,可现在还有重要的事要做。辛城要安定下来,决不能被抹去。
晏帝的意思,娄诏多少明白,若是事态恶化,那便是直接铲除掉。为帝王者,宁可斩草除根,也不会留下些许祸患。
况且,这次的事,分明就是冲着他娄诏而来。
南下督察运河,但凡出一点闪失,那就是他的过错。
最好这过错,能让他再无法翻身。
手下双手递上缰绳,娄诏接过:“梅桓去哪儿了?”
“回大人,城北营帐。”
房中。
冯宏达咳嗽两声,干燥的嘴唇蠕动两下,嘟哝不清说着什么。
冯依依无法听清,用调羹喂了些水给冯宏达,人才稍稍稳定些。
夜色浓重,池子里的蛙鸣,一切像回到了从前。
冯依依试过,冯宏达有些发热,不过并不严重,应当是之前有人喂过药。
一旁的榻上,桃桃睡得正香,一张小嘴儿偶尔吧嗒两下,流下一条口水。
娄诏走了没多久,清顺就把桃桃送了来。他人仔细,做事稳当,桃桃一路上愣是没醒,安安稳稳包着小被子里。
冯依依为桃桃打着扇子,一旁点了蚊香,整间房里弥漫着香气。
朱阿嫂留在宅子里,家里到底有人伤到,需要照顾。
但是清顺说,宅子好好地。
这种情况,冯依依觉得住在这边比较好。冯宏达需要养病,桃桃也好照顾。
城中乱,那些寄住在关家的人,肯定要定自己房子收拾好才走,就让他们多住几日。
。
东方微微泛白,崭新一日即将开始。
帐中明灯点了一宿,不时有人回来禀告城中情况。
“将军,工部的人已经全部接出。”副将秉了一声,随后退出大帐。
宋越泽身形板正,带着薄茧的手合上公文:“你私自跑出来,不怕回去挨鞭子?”
一旁帘子后走出一十六七岁少年,手里抓着一个桃子,放到鼻前嗅了嗅。
“大哥知道,我不怕疼。”梅桓站在案前,脸上没有丝毫在乎。
宋越泽抬头,剑眉一皱:“你,这是怕不怕疼的事?”
“当然不是,”梅桓笑着,手里摸出方才捅人的匕首,开始削果皮,“我只是想看看他。”
“梅桓?”宋越泽双手撑案站起,“你想做什么?”
梅桓手下一顿,红色的桃汁顺着他的指尖流淌,一直到手腕。
“我什么也不做,明日就回西北,大哥满意了?”
梅桓脸上没有一点生气,手里匕首熟练地玩了个花儿,随后收进腰间。
见此,宋越泽稍稍松气,说话语调缓和不少:“阿瑶马上定亲,父亲要回京城,西北总要有人坐镇才行。”
“我明白。”梅桓灿烂一笑,咬了一口桃子。
宋越泽重新坐回去,拾起公文:“他现在挺好的,便不要去打搅他。”
梅桓刮坐书案一角,看似耐心的听着宋越泽每一个字,直到一口口的将桃子吃净。
挺好?自己的女人都追不回,这叫挺好?
有些人看似精明,读书好,可别的方面实在差劲,都不如一个孩子。
“大哥,什么人要置他于死地?”梅桓问,手里捏着桃核,观察着上面的纹路。
宋越泽埋首案上,掀了掀眼皮:“朝中的事,与咱们无关。”
“当日我在河道边就发觉不对,那些劳工根本就是有底子的军人。就算换上粗衣,可是身上杀气藏不住。”梅桓道,“想来,他也看出了。”
“杀气?”宋越泽瞅了一眼梅桓。
有些人就算杀多少人,身上都不会沾染杀气,相反总能得到别人喜欢,比如梅桓。
梅桓眉尾轻挑,明亮眼睛暗沉下来:“是他们也发现了,想赶尽杀绝?”
“回西北去,这边的事你别掺和。”宋越泽又道一声,“一切父亲会安排。”
“好。”梅桓拖着长长的尾音,慢慢起身伸了个懒腰。
宋越泽还是不放心,想了想道:“明日让陈副将送你回去。”
“不必,我不会跑。”梅桓轻笑一声,“我早就知道世上没有什么公平,所以不期望会有什么昭雪。”
宋越泽眉间皱起,安慰一声:“阿桓?”
“我去睡了。”梅桓手一扬扔掉桃核,转身走进帐内。
。
天大亮。
站在城墙上,眼前的城镇破破烂烂,千疮百孔。
晨风扬起娄诏衣袍,城墙下是一对训练有素的士兵,手中长矛在晨光中,光亮耀眼。
身后,当地衙官正在战战兢兢的汇报。
这几日,衙官吓得不轻,连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左右,肩上脑袋怕是不牢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