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吴慧从已经哽咽得说不下去。
他眼眶通红,瞧着玉歆,缓了半天方能磕磕绊绊地说下去:“可这算什么衣锦还乡?待我风风光光地回家,看到的却是改换了门面的故居,里面住着全然陌生的人。打听过后才知道,父母和长姐已经病去,连你也遭遇了那样的事情。”
想到严氏的做派,他双眼几乎冒出火光,额角青筋显而易见地绷起:“我暗中调查了许久,得知了你与姐姐所受的委屈,只是我势单力薄,想了很多法子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可你现在来了,”玉歆目光掠过吴慧从,看向他背后垂落的珠帘,那里似乎有一个隐蔽的单间,她感觉到有人正在那里面,看着厅内的发展,玉歆轻声问道,“舅舅现在是有了万全之策?”
吴慧从怔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抹愧色,随后点了点头,道:“是想到了一个好法子。”
“舅舅以吴氏商人的身份娶我,可不是个好法子,我不知道你用了什么方法改头换面,让严家的人认不出来,但你户籍列在官府名录上,你我若是成婚,官府那关便过不去吧?”
“唔……”吴慧从并未直面作答,眼神瞥向珠帘,他这一微小动作落入玉歆眼中,更加确信珠帘后有什么大人物。
吴慧从叹息一声,道:“玉歆,此举可能确实不妥,但若是要将你从严家救出,是最好的法子。”
说罢,他欲伸手轻抚玉歆脸颊,却又觉得不妥,只巴巴望着,叹息道:“你的模样与你娘亲真像,我看着你便如看着长姐,少时爹娘忙碌,是长姐将我抚养长大,长姐聪颖,我如今能有经商造诣,与她的教养脱不开干系。你是长姐唯一的女儿,玉歆,你相信舅舅,若非情非得已,舅舅绝不会出此下策。”
玉歆看着他眼底闪烁的泪花,不禁动容,若说吴慧从这番话全无感情,也不尽然,那种悔恨和对小辈的疼惜不会作假。
但她毕竟不是严玉歆,理智大于感性,她不容许欺骗,而吴慧从明显对她有所保留。
“吴老板。”就在这时,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响起,一个白皙稚嫩的手拂开珠帘,随之走出来的是个福娃似的小童,他长得玉雪可爱,脸蛋红扑扑的,脑袋顶着两个束着珠串的揪揪,身着交领八团锦绣小袴,下着束脚裤,腰间系着一个扣着玉环的腰带,富贵又宝气。
他一双眼睛漆黑滚圆,望过来时两颗提子似的剔透明亮:“大公子说,不必再遮掩,姑娘慧眼,早就洞察出了端倪。”
“啊。”吴慧从惊讶地看着玉歆。
小童一溜烟快步到玉歆身边,对她有模有样地拱手行礼,操着一把孩童嗓音却故作老成,一板一眼地道:“大公子说,唐突姑娘了,他只是怕惊吓到姑娘才没有出面,希望姑娘不要恼他。”
玉歆看着那小童,又抬头看向珠帘之后,她隐约看到帘幕后似乎有一个人影,敛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到他的全貌,只能窥见一星半点的轮廓。
小童又脆生生道:“大公子还说,现下他还无法见姑娘,详细事情,吴老板会与姑娘详谈,若有疏漏,他会补充。”
玉歆敛眉,转而望向吴慧从,希望从他那里得到一个解释,但比起这个,她更好奇,那个藏在帘幕之后,阴影之中的“大公子”究竟是什么人,想搞什么把戏。
得了贵人准许,吴慧从才敢敞开了道:“玉歆,真正要娶你的不是舅舅,而是里间的这位公子,他于我有知遇之恩,你放心,大公子人品、相貌、家世俱是上乘,而且娶你是明媒正娶,为正妻。侍女送去的新衣首饰、送你来宴海阁的华昳车马、此处雅间的珍馐都是大公子为你准备的。他娶你以一颗真心,也以诚意相待。”
闻言,玉歆只觉得可笑,以她如今现状,嫁给哪个商人并无差别,陈氏也好、吴氏也好、劳什子大公子也好,都是嫁给一个不知底细、不知来路的人,这大公子说什么以诚意相待,却连脸都不露,万事交给吴慧从,顺道有个小童做几句补充。
这种狗屁诚意……
他自己都不觉得可笑吗?
玉歆也笑出了声音,她眼皮闲闲一撩,抬眸间自有绝代风华,看得周遭人移不开目光。
玉歆轻笑问道:“大公子以诚意待人?他的诚意便是躲在帘幕之后,让舅舅和我说几句体面话吗?”
吴慧从一时哑然。
玉歆又问道:“大公子缘何以为,我会被这种诚意打动,心甘情愿地嫁给您呢?”
吴慧从脸色一变,低声劝道:“玉歆!不能这么同大公子说话!”他急急看着玉歆,“难不成你想嫁给那陈商不成!他年近五十!孙子都有你这般大了!千万不能犯傻!”
玉歆却不为之所动,她心想,这大公子大费周章,用这等礼仪待她,肯定是希望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给她,既为得是一个心甘情愿,她便能盘问清缘由,好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不是一个更深的火坑。
陈商可怕,但却知根知底,大公子处处“以礼待人”可却可能是与虎谋皮。
见玉歆毫无反应,吴慧从更加着急,玉歆道:“我想同大公子面谈。”
吴慧从的脸瞬间一片苍白,他认识大公子至今,从未见过大公子面容,两人距离最近的时候也不过是隔着纱帐,他只知道纱帐之后的男人年轻俊美,家世煊赫,富可敌国,是不能轻易得罪的大人物,就连商邑城执掌一方的商会长老都很难见到他。
“玉歆,”吴慧从屈指在桌面敲了几下,肃容道,“莫要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