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寺走一遭,玉歆心头安定不少,心想,这连日阴云不断,总算是能有一件叫人快活的事情。
她下山去,打算一回商邑城里便把这件事情告知捕快。
行至半山腰,迎面撞见一辆马车。那马车华丽异常,金漆垂绦,銮声铃铛,驱车的骏马高大威猛,笔直地拦在路中央。
车夫吆喝两声,朗声道:“先生,劳驾让让。”
对面岿然不动。
殷珏正闭目养神,听闻动静,素白的手指拂开车帘,向外望了一眼,一眼看见周家的标徽,脸色沉了下来,玉歆观其脸色,也往外觑了一眼,正巧看见掀开帘子笔直望过来的周成笑。
她呸了一声,道:“好狗还知道不挡路呢。”
殷珏心情陡然好了起来,他出言道:“让他们。”
车夫得了令,主动驱车往旁边让去,谁知道对面的马车见状,往同一个方向打,两边险些撞到一块去。
周成笑仗着自己车马硕大,蛮横地拦着,他坐在车辕边上,嗤笑道:“怎么回事?殷珏,好好的,怎么拦我的路啊?”
车夫常年跟殷珏出去谈生意,性子圆滑,一听这话便明白过来这是刻意在找茬,他从车上下来,抱起拳,礼仪周正地道:“这位先生,此话差矣,大公子命我让路予您,您先请。”
周成笑见状,抢过车夫马鞭猛地甩过去,怒骂道:“我跟你主子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车夫没料到对方如此蛮横,被抽了个正着,当场皮肉绽开。
殷珏听见声响,皱紧眉头。
玉歆怒道:“这也太不讲理了。”
今日殷珏去天元寺礼佛,没带家仆,只这一个车夫随着。
外头,周成笑叫嚣道:“殷珏,昔年故友碰头,你却躲在马车里不出来,是否不合乎礼仪啊。你殷家不是自诩世家,怎么就只这般教养?”
玉歆握住殷珏的手腕,道:“你莫搭理他。”
殷珏摇了摇头:“他今日不逞够了威风,不会让我们离开。”
他拂开车帘,抬眼清清冷冷地看向周成笑:“周大人,这官道如此宽敞,还不够您一逞官威吗?”
周成笑脸色一变,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瞧你这话说得,不过是想跟殷大公子叙个旧罢了。”
“若是如此,得空宴海阁一叙,”殷珏扬起眉眼笑了起来,他长得周正雅致,讥讽人时也透着七分温和,“以周公子的身价,想必难得去一次宴海阁。”
周成笑再也绷不住,从车上一跃而起,骂道:“你个病歪骨!今个儿你爷爷就把宴海阁买下!门口立个牌子,你殷珏与狗皆不得入内!”
玉歆听了这话,火气上来了,她在马车内回道:“周大人怕是不知道,如今宴海阁已经立下规矩,吠犬不得入内了。”
听闻女子声音,周成笑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冷哼一声,道:“听闻你在商邑成了亲,怎么,哪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叫你殷珏迎进了门?”
他声音轻佻道:“小娘子,殷大公子这身子骨,怕是不能人事啊,你这嫁过去,可就是守了活寡,若是哪日闺中寂寞,可找我聊聊。”
玉歆笑了起来,那声音清脆,像是春风扫了杨柳枝,吹得人心魂荡漾:“周公子人长得欠佳,想得倒是挺美的呀。”
“你——”周成笑以为以殷珏家世,定是娶了个内敛懦弱的闺中女子,哪晓得这般伶牙俐齿,说起话来比殷珏还露骨讥讽。
马车内,玉歆在殷珏面前露了怯,小声问道:“虽然马后炮了些,但我这般图一时口快,会不会给你添麻烦?”
殷珏安抚道:“客气得很,每回碰见,这周成笑不受几句讽刺便不会办人事。”
“我怕你……他毕竟是北都来的,商不与官斗。”
殷珏冷笑:“不过是仗着族中有个当了个贵妃的亲眷。”
玉歆听他轻飘飘的语气,诧异得很,心想殷家累世几代,曾经还是皇商,在北都也有一定有靠山,便听殷珏道:“我姑姑在后宫的地位赛过他族人一筹。”
玉歆:“……”
敢情是这样,谁家还没个当贵妃的亲眷了?
她哑然失笑。
一帘之隔外,周成笑知晓自己动不得殷珏,偏生还喜好嘴碎说几句挑衅的刺头话,口才不如殷珏,气度也小得赛针,每回都闹得自己一肚子火气。
这火气从年轻时候一直烧到现在,经年累月得烘烤着他的五脏六腑,像是在那龙宫翻滚闹腾过的猴子一般搅和得他不得安生。今日,殷珏身边还加了个伶牙俐齿的内人,两人一块惹他火气,他顿觉不能就此放过银珏,要叫他在自己女人面前丢了脸面。
思及此,周成笑便多了些口不择言,冷冷道:“小娘子,你如今肯替这殷大公子出头说话,焉知他可是个连血脉相连的亲人都能下得去手杀害的人。”
冷不丁的,一席话灌入耳中,玉歆和殷珏都愣在当场,玉歆怔怔看殷珏神色,眼前如玉如璧的美公子当即沉了脸色,便好似炎炎灼日的暴雨,说来便来,扑朔朔的一张脸,像极了浆洗得惨白的布匹,又像是午夜颠仆的灯笼火,投影在墙上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