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画需要清净,才能心静。心不静,任你雅擅丹青,画中也带匠气。”
如今东宫中除了谢晏安,林卿卿的话分量最重。她轻易谢绝了那些不知来路的宫女和嬷嬷跟随,只带虹蕊一人款步走入御园,在盛开的紫藤架下铺开纸笔。
正是暮春好时节,紫藤盛放,远看如雾,垂挂在眼前则如紫晶珠帘,抑或紫烟瀑布。林卿卿画好了藤萝枝干,正在调枝叶要用到的头绿和二绿,就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不让我们娘娘过去!”
“……不是奴婢故意要拦着娘娘,只是那边儿啊,太子妃娘娘正在……”
林卿卿停下调色的手,秀眉微蹙。
虹蕊见状忙道:“娘娘稍待,奴婢过去看看,是什么人在此喧哗!”
“罢了。”林卿卿顿了顿,将笔搁下:“我和你一同去。”
……
“怎么回事?”
谢晏成来宫里陪她用晚膳,宁嫔本不想让他烦心。但她的儿子自幼敏锐,一眼便注意到她贴身宫女额上的肿块,再觑她神色,脸一下沉了下来。
当今皇帝在孝中临幸了皇后宫中的宫女,后来生下了他的第三个皇子。面对群臣参劾,皇帝坚称是被宫女设局勾引,以至于多年后,谢晏成已经是能办事的成年皇子,宁嫔还只是嫔,是所有皇子生母中品级最低者,连看守御园的奴婢都敢给她脸色。
“……王爷不知道,御园那起子人,说话好不客气!”宫女到底没忍住,像抓住了大救星似的对谢晏成絮叨,“娘娘只是想入园赏紫藤,他们就凶神恶煞赶我们走,还推了奴婢一把。要不是太子妃听到了声音过来阻止,他们还要动手呢。”
“太子妃?”谢晏成挑了挑眉,淡淡问。
“太子妃倒是个心善的。”宁嫔叹了口气,“她同我解释,说‘花开得好,也要人赏’,她并没有吩咐过不许人来,请我谅解……只是,我这个样子,哪里配得上谅解谁呢。”
自伤了一回,宁嫔又感叹:“太子妃不但生的秀致,一笔丹青也极精妙。听说我喜欢藤萝,还请我看看她的藤萝画得如何……娘看了这么多年的藤萝,就是太子妃画得最好,活灵活现,才画到一半,那藤萝花香就像是要流出来了似的!”
“花开得好,也要人赏……”谢晏成低声重复。这句话他明明是第一次听,却总觉得有些莫名熟悉。
直到他在宫外见到抱着画兴冲冲来找宁嫔的林卿卿,对上她澄澈的眼睛,他才恍然想起——元宵夜宴后她劝她的那番话,其实差不多也是这个意思。
天子一言九鼎。他在朝堂上做的再多,如果不投皇帝所好,不被皇帝看在眼里,就统统都是无用功。
林卿卿知道他在打量自己。她行了礼,落落大方地抬起头,也有些好奇地看着眼前英俊的青年。
上次相遇太仓促,又是深夜,都没好好看看这位王爷的脸。
关于这位王爷,后宫和前朝的传闻基本保持一致:冷漠阴沉、不近人情,近乎修罗的男人。
在林青青看来,即使作为好美人的今上之子,他也英俊的有些过分了。男人一身暗色衣袍,极其瘦削,长眉下一双乌沉沉的眼,看着她的眼神说好听点是不甚尊敬,直白点说就是肆无忌惮。尤令林卿卿印象深刻的,是他右眼眼尾处一粒深紫色小痣——在她的世界里,这叫泪痣。
生着泪痣的人,将与前世的恋人重逢。
以前林卿卿不太信这些浪漫传说,但自己死过一遭、亲眼见到牛头马面之后,她对这些玄妙的说法不得不信三分。
这样的人……能成为她的“合作伙伴”么?
少女的目光清澈明亮,带着好奇和审视,直直望进他的眼睛。
“白日御园中,多谢太子妃。”谢晏成神色自若地道谢,手在袖中握紧。“我欠你一个人情……”
“如果我以后有什么事需要你帮忙,宁嫔娘娘一定找得到你,对不对?”林卿卿笑眯眯地接话。
谢晏成沉默片刻,点点头。
“太好了。”林卿卿松了口气。“还好我也喜欢花,画得也不算差……我来作伴的话,宁嫔娘娘应该不会讨厌,对不对?”
林卿卿声音很低,近乎自言自语。暮春熏风里,她的嗓音低柔绵软,让谢晏成想到那天晚上突然凑近时闻到的,她身上莲花水雾般的香气。
“你的喉咙。”他淡声问,“已经好了?”
“嗯。”林卿卿下意识瑟缩一下,才抬起头笑道:“风寒嘛,天一暖就好了一半……”
“不是风寒。”谢晏成盯着她的眼睛,“下次要装病,就别靠人那么近。我都看见了。”
林卿卿的笑容僵住。谢晏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恍惚间似乎看到澄澈双眸中有什么东西慢慢地碎掉了。
片刻沉寂过后,林卿卿才垂下眼睫,淡淡扬起一个笑容:“原来三弟看到了。”
“所以,你应该明白的吧……我以后可能,真的会需要你帮忙。”
谢晏成看着她。这个娇小纤弱的少女,活的看似通透,在求死不能之后用尽所能想要让自己过得好一点,但终究也有她做不到的事。
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你放心。”
*
林卿卿和宁嫔品评了一会儿她刚做完的紫藤图,看宁嫔喜欢,干脆就把画留在了宁嫔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