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他恨培风道人,是为了那封信,还是为了那九节箫?”
祁穆飞似乎对那段恩怨很感兴趣。
“唔……”吴希夷微眯着眼睛想了想,没有结论,心头不觉有些懊丧,反问道,“这有什么区别吗?不都是恩师手泽之遗吗?”
“九节箫没了,还有晚风箫,故人亲笔没了,可就真的没了。”祁穆飞锐利的目光中似乎已经洞见了某种谎言,而在吴希夷看来,那目光犹似洞见了真相。
说到“信”,吴希夷忽然想到离开姑苏之后,一心南下的杏娘就没再收到过家书,亲人暌违,音书隔绝,她应该也挺难过的吧。
祁穆飞看着吴希夷眼中有一种形似愁的东西一掠而过,淡淡的轻轻的不易捉摸,似那点点飘雪一般,不见其从何处来,亦不见其到何处去,只一眨眼的功夫,它便随风化无了。
“对了,九叔,这位陆晚风陆寨主本名叫什么?”为了转移那一缕愁丝,祁穆飞向吴希夷问起了一个很无谓的问题,语气之随意,连吴希夷也没有引起注意。
“陆晚风!?他不就是叫陆晚风么?”吴希夷凝视着跟前的“九分”酒随口道,神情怅然若失。
“是吗?”祁穆飞忍着笑声,瞧着对方目光之中的那股子心疼劲儿,着实叫人心疼。
“难道不是吗?”吴希夷抬眼反诘道。
祁穆飞的目光没有闪避,而是半似提醒地回答道:“他不是失忆了吗?”
“哦——对对对。”
许久,吴希夷才想起了什么,“一树梨花落晚风[1],陆晚风,是秦楼凤给他取的名字。”
“秦楼凤原本有一支名为‘鹭鸶’的珂玉箫,他听说陆晚风的九节箫丢了之后,就把他的珂玉箫送给了陆晚风,同时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至于他原来的名字,那就无人知晓了。”
“当年他被一个老乞丐拿住,锁了二十天,被秦楼凤解救出来的时候,他的意识都已经很模糊了,又发烧烧了很久,醒来之后,很多事情,他都不记得了,连他自己叫什么,他都不记得了。”
吴希夷一点一点地回忆着吴老六曾经向他汇报过的调查结果,不过,吴老六和祁穆飞一样,总喜欢琢磨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所以至今没有得出什么结论来。
“话说回来,那个乞丐为什么要抓他?”祁穆飞漫不经心地将目光引向亭外。
黑白分明的眸子全神贯注地凝望着那雪夜深处,仿佛要用这双曾经在小缃指缝间挑出过毒刺的眼睛从这漫天乱舞的雪花之中找出一丝头绪来。
“那是个疯子!”
“疯子?”
“你怎么和吴老六一样,对这个无关紧要的疯子感兴趣啊?”吴希夷循着祁穆飞的目光,也望向了亭外。
“那些个年头,你又不是不知道,北人南渡,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rén • qī离子散,许多离散的孩子都落在了那贩水的[2]手里,那些没人要的就只能流落街头,陆晚风或许是运气不好吧,落在了一个恶棍手里,无端地受了一场罪。”
“那吴六叔在那乞丐身上查到什么?”
“一具尸体!”
“他死了?!”
祁穆飞锐利的目光蓦地定在了虚空中的某一点上,那愕然的表情似乎在说,那一点,与他心底某种无礼却又合乎某种逻辑的猜想,不谋而合。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旁的吴希夷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半是讥嘲道,“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这个‘死’字怎么听起来就那么瘆人呢?”
看得出来,他早就预料到了祁穆飞的反应,也预料到了祁穆飞的下一个问题,所以他没等祁穆飞开口,就体贴地抢先回答了他:“别想多了,他是病死的。”
“哦——”祁穆飞嘴角微微一扬,不无圆滑地揶揄道,“九叔怎么知道我想多了,不会是你自己想多了吧!”
吴希夷忿忿地转过脸,怨责道:“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喝酒,你非要来搅和!”
“心有杂扰,安能得静?”
“哼,我能有什么杂扰!”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越说越放肆啦!”
“晚辈酒后失言,还请九叔莫要往心里去,您要是觉得我放肆,责罚便是!”
“责罚就算了,你还是说说,为什么好好的提起陆晚风啊?”
“没什么,不正好听说他病了嘛。这才多嘴问一句。”
信你才怪!吴希夷在心里暗道。
“你管好羽儿就行了,天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郎中,操心别人的病干嘛。我可告诉你啊,羽儿落水,不是小事,说到底,都怪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祁穆飞抬头往吴希夷瞥了一眼,那惊讶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知道?
吴希夷仰天一饮,将那九分酒一口饮尽,饮讫,他将酒杯重重地落在了石桌上,似乎在告诉对方:我知道!
看着祁穆飞的表情因为自己的“都怪你”三个字而变得难看,吴希夷便不再说下去,免得责之愈深,疚之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