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的神灵湖,正如河东先生所云,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独行其上,别有一番冷清萧索之意。素来不喜过于温饱的杏娘置身于此冰雪琉璃世界之中,也忍不住牙关打战,好在曾经狼突豕奔的北风已经式微,所以这股子寒意虽然刺骨,但还能让人忍受得住。
自墨尘提到老郎之后,他与杏娘都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小楼几次想开口说话以打破僵局,但没有得到墨尘的准许,她终还是没有把都已经到嘴边的话说出口。
看着两个人全神贯注又似心不在焉地欣赏江雪,小楼的心里就像有十五个吊桶在打水,七上八下。
她无心赏雪,却又不知该做什么,茫然无措地左顾右盼,期盼着两个人当中能有一个人先开口,哪怕发出一声叹息也好。
“你方才说你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叛徒,那另一种就是我这种了?”
终于,静止的画面里传出了一个人声。
小楼循着声音的来处,欢喜地将目光投了过去。但才转瞬,那满目的欢喜就凋零了,那逐渐低落的目光还露出一丝卑微的幽怨:怎么会?他才不讨厌你呢,他要讨厌,讨厌的也只会是我。
“哼,你还配不上我来讨厌。”墨尘的鼻腔里发出了一个轻蔑的鼻音,但他并没有完全否认他对说话者的讨厌。
“我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叛徒,还有一种——”轻抚着指间的火齐珠指环,墨尘带着一种自嘲的口吻接着说道,“是我自己。”
感觉到身后两个女人的目光一齐落在自己身上,墨尘徐徐转过身来,那高傲自负的眼神之中尽显风流,他没有旁顾杏娘,而是迎着小楼痴痴的目光,一步一步迈步走来。
“我这个人啊有一个坏毛病,就是不管是人也好,还是东西也罢,我要么不要,要就一定要是最好的。可什么是最好的呢?得不到的便是最好的。”
望着小楼眼眸中那半轮秋水一点点地隐没,直至杳然,他才止住脚步,足尖一转,转到了杏娘身后。
虽然杏娘直到现在都没有摸清墨尘与小楼的关系,但她十分看不惯墨尘对小楼忽冷忽热的态度——这不是在玩弄人家,这根本就在羞辱人家。所以,她忍不住为小楼回敬了他一句:“知其不可而为之,你这是自讨苦吃啊。”
“娘子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嘛,知其不可而偏要为之。”墨尘带着几分揶揄的口吻笑道,谈笑间,他忽然目光一沉,摆手道,“其实,我觉得这不应该算是个缺点,应该算是一个优点。”
“多谢五爷谬赞,不过,我觉得你是在说我的一个缺点,就是自不量力。”杏娘道。
墨尘仰天打了个哈哈,转头道:“如果凡事都量力而行,那世间就没有奇迹了。”
杏娘望了一眼天空,不以为然地问道:“天上的乌云和地上的浊泥也会有奇迹吗?”
墨尘没有立时答上来,语塞的喉咙里好像是被杏娘的问题给堵住了。
哑然片刻,他才答道:“天上的乌云只有被风吹散的命运,自然不会有什么奇迹。但是地上的浊泥不一样,虽然它日日被人践踏在脚下,但是它还有晨露,还有晚霞,还有花香,所有的这一切都足以诞生奇迹。”
“那依你看来,它的奇迹会是什么呢?”杏娘循着墨尘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了那株墨梅。
墨尘皱起眉头,略一思忖,然后摇头稾脑道:“出淤泥而不染。”
伴随着他那故意拖长的腔调,他那故作深沉的眼睛里还故意透露出一丝可厌的狡黠之色。
一旁的小楼听罢,“格格”地失声笑了出来,但她马上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巴,惟眉梢处,依稀可看出她在忍笑。
杏娘回头觑了她一眼,转而又将目光再次投向了那株墨梅。
墨梅树下那一片墨色花茵是方才墨尘所铺就的,那些方才还随风四散飘零的花瓣,此刻却那么安静地、整齐地躺在那里,冰肌犹未冷,残香犹未瘦,仿佛一切如故。
望着它们,杏娘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安。
虽然初见墨梅时,她也觉得别有一番意趣,但此刻,她只觉得它们的存在让人不寒而栗,这感觉与昨夜初见司马家那十八家奴时的感觉极其相似。
“这一点,天上的乌云可就比不上喽。”墨尘自嘲式地叹了口气,挺身伸了个懒腰。
“这一点,天上的乌云大可不必羡慕。”杏娘道,“其实乌云根本就不是黑色的,只不过云层厚了,遮挡了光线,所以人们看去,会觉得它是黑的。”
“这是潇羽说的。”迎着墨尘意欲反驳的眼神,杏娘又补充了一句,“她说,这是你告诉她的。”
“你相信她?”
“我相信你不会骗她。”
墨尘嘴角微微一动,昂然轩眉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