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回来,墨门牺牲者何人,失踪者又是何人呢?
这还得从那五百人上船前说起。
岁暮天寒,连这日头也早早没了什么气候,还没到申时,就已阴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加上这青鸦蔽空,天色愈发显得阴暗。虽然布鼓雷门之后,它们向后退了丈许,但依旧徘徊于空,噪鸣不已,等待着下一次猎食的机会。
故此,墨尘特命人在船头及船身两侧张灯结彩悬红挂绿以为诸人照明引路。而那五百人却不领情,唯恐明处有诈,故弃明投暗,蹑手蹑脚地偏去摸那伸手不见五指的船尾。
前导的二十人摸黑上船后,不见一人守卫,心下还有些忐忑,一步一小心地往前试探,鱼贯而行。
行至岔路,分作两路,再遇岔口,又分两股,如此往复下去,最后每支队伍竟只剩下单兵一人,却依旧懵然不知此船是何构造,甚至连上下几层、里外几进都是糊里糊涂。
初入船舱时:羊肠白道、雁齿红桥、云楼参差、曲室通幽,煌煌然宛若水殿仙宫;
再往里进时:青草池塘、碧藻飞虹、绿柳怀烟、红花喷馥,温温然犹似人间四月;
看不尽的璀璨仙宫,赏不尽的芳菲春色,一路走马观花,曲折再进,老远就闻得:泉水叮咚,松风泠泠,燕语莺啼,山水音清,此等胜境,非世外桃源,更是何方?
所有人又是好奇,又是紧张,又是惊喜,又是害怕,想多看一眼,却又不敢多停一步,想快一点通过,却又留恋这秀色可餐之美景。
如此徘徊踟蹰良久,众人才从这山重水复的迷境之中走出来,只是等待他们的既不是柳暗花明,也不是刀光剑影,而是一条条普通的道路,一间间寻常的房间。
只不过,大道小路路路相似,千门万户户户相同,岔道繁复,隔墙错杂,互相连属,回环四合,让人茫茫然如坐五里雾中,不辨东南西北。
这些人转弯抹角抹角转弯,依旧寻不得出路,更寻不见一人踪影,连自己的队友也早已不知去向。有细心者沿路作下记号,乃知自己已步入迷宫却怎么都无法走出迷途,连来时的路也已寻不得。
如此不知转了多久(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只是凭感觉走了很久很久),忽见一路口亮着一盏红杏纱灯,灯柱下有一方桌,方桌上有一盏热乎乎的汤羹,正飘着腾腾的热气和诱人的香气,香气扑鼻,令人垂涎,也让所有在高度紧张中摸索前行的人暂时找到了一丝温暖的慰藉。
这时,大家都走得有些累了,也有些饿了,闻着这一股子香气,肚子都忍不住咕咕地叫了起来,齿颊间的口水也不由自主地急涌而出。但恐防有诈,大家还是很谨慎地克制住了自己的**,把大口大口的唾沫强行咽回了肚子里。
确定周遭无人,所有人才放心大胆地走近一瞧,只见那碗汤羹,汤色洁白如玉净若秋云,不染一丝浊色,天青色的汤盏简洁淡雅,不饰一丝雕琢,旁边还放着一个玉碗、一副象牙箸,还有一根检验饭菜是否有毒的银针。
看这规制,定是进奉给尊者享用的。稍有见识的人一眼就瞧出了这一盏汤羹看着简单朴素实则一点儿都不简单,绝非一般人享用得起。可恨像他们这样的人,平时能有一箪食一瓢饮已是满足,哪还敢奢望什么色香味俱全,更弗论什么美器盛美食这等穷讲究,所以,今日难得遇到这样的美食与美器,有些人立时心旌摇动了起来。
况且,这天寒遇热汤,犹似久旱逢甘霖,叫人怎生忍耐?
不少人见左右无人,便壮着胆子将那汤羹捧将起来,喝了个精光;也有人疑惧心重,不敢喝的,但不出三步,就恍惚听得有同伴呼道:“原来喝了这碗汤才能走出来啊!”是而也捧掇起来,一饮而尽。
不过,喝完后,每个人见着碗盏底部那一抹靓丽的红色时,都不禁大惊失色,悔惧莫名。
船外另有几十人久久不见这二十人归来,又喝了这么久的西北风,早已是心急如焚,有一二性躁之人耐不住性子便破口大骂起来,只因他们是负命潜伏于此,又兼忌惮墨门暗器,故骂了几声便被旁人给劝止了。
忽而听得一声哨响,这伙人中一黑巾抹额者撮嘴作哨与之呼应,两下相应,乃知此路可行,是而,一个个攘臂争先,奋勇向前。
其结果自然是前仆后继,有去无回。
此后又有两拨人误入其中,均未有生还者。
岸上之人见四拨前哨恍如泥牛入海一般全无音信,料知船尾有诈,那四拨人定然早已中伏。不久,果有人在江面上觑见同伴之浮尸,捞尸上岸,观其面貌,一个个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观者无不骇然危惧,为首者唯恐乱了军心,故决定率众发动总攻,从船头及左右三面夹击,另遣水性好的人从船底凿击。此外,未免墨尘兵败之后从船尾溃逃,故又派了两艘小船埋伏在船尾,以将漏网之鱼一网打尽。
如此多面围剿,攻防兼备,又兼天时地利,彼寡我众,量那墨尘纵有三头六臂也难以抵挡。布置完所有事项后,那为首者还反复盘算了多遍,才踌躇满志地微微颔首,对自己这一次的布局感到满意。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墨五爷,你屡屡坏我好事,我忍你多时,这次就休怪在下手下无情了。”言罢,他倏然而去,像一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深色的夜幕之中,在这脆弱的冰雪之上未留下一点儿痕迹。
不多时,湖面上一支四百多人的船队披着与黑夜一色的外衣,鬼鬼祟祟又浩浩荡荡地向墨尘这艘高樯巨舰开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