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早已不是云屯寺的弟子,所以不必再喊老衲一声师父,若施主心里还系挂着前缘往事,那还望施主能够记得老衲一句话——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子虚禅师微微竖起他的“五指山”,蔼然说道。
林江仙俯首拜聆,豁然有悟。
那原本在他身旁的乌有禅师不知何时已溜了开去,此刻,他促坐在祁穆飞身边的食盒旁,鼻子往前一凑,兀自揭开盒盖,不管不顾地恣意饮啖了起来。
瞧那咂嘴嗒舌的模样,倒是十分快意,对于眼前这副剑拔弩张的架势全然不做理会。只在他师兄说话时,他才抬头瞥了一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何苦呢!”
“说”完这句话,他又将头埋进了那个食盒之中。
“阿弥陀佛!”
子虚禅师面向黑面佛合十道,“翁施主,老衲与师弟这两日跟随在你身后,只是想劝施主莫作凶孽,并无意要与你为难。若有冒犯之处,还请施主见谅。若施主还觉得老衲或敝寺其他人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够,施主大可直言相告,老衲定当洗耳恭听;若施主想聚蚊成雷众口铄金,那老衲以及云屯寺上下也决不会坐视不理。”
“哟——菩萨好大的威严!”黑面佛阴阳怪气地挖苦起哄道,“怎么?想吓唬我呢?嘿哟,菩萨做错了事,还不让人说,各位瞧瞧,瞧瞧,这什么世道啊!”
“世事公道皆在人心,敝寺是黑是白,是清是浊,众目睽睽,皆有目共睹,自无需老衲多言。翁施主若有什么指教,可一会再与老衲细说,老衲定当洗耳恭听,眼下,我们还是言归正传,说说那位黑衣人的来历吧。”
慈眉善目的子虚大师看上去很和蔼也很从容,可说起话来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这种气度远比黑面佛身上那五个凶神恶煞的鬼魅更具威仪。
黑面佛带着阴狞的眼神瞪了他一眼,对这位方才救他免于暗算的恩人,全无半点感激之情,还在心下悻悻地怨恨道:饶是你这秃驴聪明,知道此刻杀我灭口反而会落人口实,故而不敢杀我,却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想要我承你情,休想!
“子虚禅师,不屑天下人之毁誉积善行德,可堪敬佩;但你若不分青红皂白助人积恶,那你就别怪天下人一起唾骂你了。”黑面佛龇牙咧嘴地依旧喷着口水。
看着他唾沫星子满天飞,玉蕊打心眼里看不惯,也实在不想再听他这种不怀好意的“人身攻击”,故而没等他把话说完,她即凛然抢断道:
“子虚禅师说得对,咱们还是言归正传!那些烂舌根的鬼话,休要再提!”
这一声令下,一旁的蒙冲四虎立时安静了下来。近前的黑面佛见势,也不自觉地跟着从风而靡,把那一段未及出口的风言风语压到了舌底,只听玉蕊问他道:
“黑面鬼,你方才说今日之事已昭然若揭,敢问今日之事怎么就昭然若揭了?”
黑面佛听着玉蕊对其称呼不恭,心下不甚痛快,道:“玉蕊姑姑一向冰雪聪明,怎的这时反倒糊涂了?我这两日一直被这两个秃驴追赶,从未接触过什么黑衣人。”
由于一时嘴快,“秃驴”二字脱口而出,黑面佛随即反应过来,改口道:“两位大师是出家人,应该不会否认吧?”
见两个和尚没有否认,他又带着骄傲的眼神继续说道:“不过,幸好我够机智,趁着解手之时,摆脱了二人,这才让我撞见这个人和那黑衣人在一起欲对祁夫人不轨。我本想救祁夫人的,可他俩却以多欺少,联起手来一起对付我。最后,这个人趁着黑衣人与我过招之时,掳走了祁夫人。”
自以为是的黑面佛连指头都懒得伸一下,说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只是用他那轻蔑的目光略略指了指因为惭愧而顿口的林江仙。
“又是借尿遁,真没新意。”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自取其辱的黑面佛沉着脸回了一个沉闷的“哼”,径直将他那双忍无可忍的目光往蒙冲四虎那边扫了过去,蒙冲四虎只掩口嗤嗤而笑,不说话,也不看他一眼,好似他们四人也不知是何人喊的话,但从他们神秘而鄙薄的笑声里,又好像知道些什么。
话说昨晚,子虚禅师和乌有禅师一路紧追着黑面佛,可半途中,乌有禅师困劲上头,说什么也走不动了,就在宫亭湖边的一处树林里打起了盹。一直奔在前头的子虚禅师回头不见了师弟,大急,忙返身去寻,这才给了黑面佛“尿遁”之余隙。
然而,夜黑林深,子虚禅师始终寻师弟不得,只好再次折返去追那黑面佛,因为他与师弟早前有过约定,若是二人走散,便在何处碰头,不见不散。由是这般,子虚禅师没有再追寻下去,而是加快脚步,循着黑面佛身上那一股子臭味向着落星墩径直奔去。
斯时,宫亭湖上的一道火光倏然亮起,耀眼的白光顿时惊醒了乌有禅师。睡眼惺忪的他懒洋洋地爬起身来,往湖边踉踉跄跄地走去。
湖边积雪未消,他不知深浅,一脚踏去。
猛然间,一个雪崩似的画面如电光火石般从他脑海里闪过,他大叫一声“不好”,梦魂惊回,然而,说时迟那时快,他那“好”字还未出口,他的身子即一晃,整个人骨碌一下滚进了湖里。
冰冷的湖水一下子唤醒了他求生的本能,他划动着双手双脚,奋力向着岸边游去,但是忽然湖面上一个飘浮着的模糊人影进入了他的视线。
他定睛仔细望了两眼,确定那是一个人影无疑之后,立即调转方向,向着那个充斥着血腥与黑暗的旋涡中心游了过去。
迨及他将那落水之人带至落星墩渡口时,他的师兄子虚禅师已经追着黑面佛离去。他在渡口稍事歇息,待得墨门的人寻来,他才起身来,急匆匆地追赶他师兄去了,也没跟墨门的人打声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