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贞自老太太处回到自己院中,一进院,洽好撞见小丫头忆雪窝在门扇一角打着瞌睡。
想是昨晚大家都睡得晚,便趁着婉贞去老太太处请安的空闲,在此偷闲呢.....
婉贞眉头一皱,好个清闲的差事.........
她想到自己顶个大肚子,夜里睡得再不安稳,还是得忍着身体的种种不适,还是得日日早起陪着一副笑脸去请安、见礼。
又想到天天必须对着太太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陪上小心,实在烦闷不已,不觉无名之火涌上心头。顺手便将手中折扇掷将出去,“啪”一声正中忆雪额头,折扇打中的地方立时红了枣子大小的一片。
忆雪猛地醒过神来,看清楚原来是主人在发火,慌忙爬到跟前低头跪下,连声陪着不是。
婉贞话也不说,自个儿生着气回屋里去了。
飞雪低头嘱咐道:“懒丫头,姨娘心中不爽快,今儿还不勤快伺候着,敢在这偷懒,仔细你的皮!快去把安胎药热了端来。”
说完飞雪赶忙就跟进屋子里去,垂首低声慢语地安抚道:“您千万顾着自己身子,动气不值当。我让那懒丫头速去把安胎药端了来,我的主子娘,您可得好生养着。这往后的可都指望着呢.......”
婉贞不语不言,蜷坐在圈椅上,呼吸有些急促。
她从外面回来似乎一下就变成了另一个人,除去外头的玲珑热络后,那口绷在胸口的气像是被抽走。
整个身体被昂贵绸缎包裹得严严实实,只见她三两下解开领扣露出一截藕白色地脖颈,大口的呼吸起来,这才让急于想要透一口气的心绪慢慢平静了下来。
桌上放的西洋款式琉璃花瓶中插了许多玫瑰花,与屋里西洋座钟、西洋美女图相映成趣。而整个屋子框架却是雕花飞檐地中国风,现代与传统、中式与西方的矛盾冲突,这样的风格正是她喜爱的,或者她只喜欢其中的一些,谁又能知道呢?
婉贞来自顾家,今年二十有八。
她自小养在富贵人家,加之出嫁后保养得宜,虽然怀的是第五胎,从面相上却看不出真实年龄。皮肤细腻瓷白,长入鬓发的柳叶浓眉下一双妙目,眼中总是含着一泓秋水,水面起着波光涟漪自眸子为中心四散开来,让人不禁心神荡漾,小巧的鼻翼下,唇角微微向上挑。
因着这一份天生丽质,自小得父母宠爱,为了养成新式大家闺秀专门花费不菲请了两位先生,一中一西。
西方师傅是从英国来到县里的西洋传教士约瑟,顾家对于西洋宗教自然是不信的,但顾老爷去了一趟昆明回来后说:“往后的世道,多了解一些外国东西,错不了”就这么做主把约瑟请了来教家中儿女。
但是,顾家的少爷、小姐们人虽年轻,却都是老派作风,对那一套洋玩意儿没有丝毫兴致。
只有婉贞,她觉得从约瑟那里了解到的一切都如此具有吸引力,西洋画中那新奇地巴洛克式建筑、鸽子飞过的广场、绅士与小姐牵着手在众人注视下转着圈跳的华丽舞蹈,都是如此有趣。
她一心一意沉浸其中,把其它学业均荒废下来,只学得一口流利的洋文,做好了准备再过两年就去留洋。
谁知那年家中突遭变故,顾老爷一直在昆明经营的绸缎庄遇火,囤积货品损失殆尽。筹措了些资金准备重修店铺,又在去江浙办货的路上遇到土匪,被劫掠一空。
连番打击下,顾家几近破产。
家中遭此变故,留洋计划自然搁浅。
当时的文家老爷年轻有为,与顾老爷平日里私交不错。
顾老爷思量再三后,备下隆重家宴专门宴请文老爷,意图请求他对顾家施以援手。
家宴上,婉贞这个养在深闺的新派小姐自然而然成为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其中也有年轻的文子圭。
婉贞对于男女交往总是模仿西洋做派,毫不拘谨避讳。子圭常年生意场上走动,气质风度与老派公子少爷天壤之别,多少也让婉贞有些亲近地感觉,自此之后两人就有了鸿雁往来。
于此事,顾老爷虽不言明却很是放任,他心中明白,虽然文家老爷已有妻室,但说起来婉贞也只是填房次女。以文家在省内的声望、财势,婉贞嫁过去丝毫不算委屈,顾家若有此良婿,往后也会更加安稳。
就这样,不到半年,文家老太太作主,婉贞便进了文家的门。
在婉贞看来,这一切都过于出乎意料之外,也许她从未想过要嫁给文子圭这件事。但是,等她回过神时,她,已经成了文家的女人——婉贞姨娘。
绮丽的留洋梦想成为了梦幻泡影,一并破裂的还有她的其它憧憬,自此,她的世界只剩这个文家,和文子圭这个还不算太熟悉的男人。
接下来几年,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生儿育女,按照文家的老旧规矩,日复一日.......
女人有了孩子,都会或多或少的发生一些改变。对于婉贞来说,十多年下来,改变可算是天翻地覆。
譬如,一些过去谈不上爱的人,或是曾经不屑于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