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盛乐很不喜欢下棋,但他知道,高明的棋手通常才走了一步,心中其实已经将局势算到三步以后,而不那么高明的棋手或许想到的不会这么多,但在殷盛乐这些年见过所谓后宫争斗中,无论谁手里多少都会起码有两套以上的安排。
可不管是高明还是不高明的棋手,都架不住他们想要对付的人是站在棋盘之外,压根不入局不说,还能随随便便就把他们的棋盘给掀了。
商皇后不但掀盘,还能让处在局中的棋子们察觉不到他们的棋手已经被摁死了,以为一切顺利地兀自行动着,在这个时候看来,再是天衣无缝精妙绝伦的布局,都显得像个笑话——何况叶贵妃的布局还没那么精妙。
一场表面惊险的栽赃嫁祸很快便落下了帷幕。
商皇后褪下簪环,中衣素白,边缘带着深红的凤形花纹。
皇帝坐在榻边,手里握着一卷书,头发没有放散,而是规规整整地扎在脑袋上头:“就这么扎着吧,省的明早起来,再给梳的全掉下来。”
他年纪大了,头发本来就不多了。
商皇后一样一样摘下发饰,闻言头也不回地说道:“你扎着睡觉,头发不掉才稀罕呢。”
“唉”皇帝起身,把手上那卷书放回柜头,他十分小心地扭了扭脖子,“老了,越老,就越怕老。”
他自嘲般地笑了一声:“只要看不见落发,那就是它们还好好儿地长在我脑袋上。”
“自欺欺人。”商皇后对他掩耳盗铃的做法嗤之以鼻。
皇帝这段日子以来早就习惯了妻子时不时的冷脸,他笑着,献宝一样地说道:“你知道咱儿子白天的时候跟我说什么了吗?”
“什么?”
“他想去北边!”皇帝揉着手,满脸“我儿子知道上进了”的傻爹式笑容,“北边多苦啊,可他还是要去,而且还没跟我要官位!”
“他说,他要从一个基层小兵做起,就像咱们那个时候一样,都靠自己!”
商皇后终于忍不住飞起来一个白眼:“醒醒,咱们两个寨子加起来青壮都三万人呢,你算个什么的基层小兵?小七比你出息。”
她说完,猛地反应过来:“那小王八蛋要去哪儿?”
自己才把沈徽调到北边去,远远地隔开这俩,结果自家崽子扭头就瞒着亲娘去忽悠亲爹了?
她看着喜气洋洋的皇帝,心说要是你晓得你儿子是为了什么才想去的北边,今天看你还睡不睡得着!
为了继续追求心上人,顺便尝试远离爹娘的视线偷偷挖走他们兵权,好方便将来把这对不省心的爹娘从权利巅峰取而代之的殷盛乐:要是娘你知道我去北边的另一个打算,只怕您也要睡不着觉了。
皇帝不知道商皇后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下意识地接话:“都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儿子比老子强些,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小七去历练历练也好”
他说着说着,盯住了自己手上已经开始萎缩,长出斑点的皮肉:“我老了。”
他还有许多对将来的设想未能实现,他还没能彻底消除勋贵手中的兵权隐患,他依旧在担心着万一自己溘然长逝,以商皇后为尊的一干老臣、西北大军,会向自己的子嗣们毫不留情地倾泻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