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殷皇都。
裹在玄色的朝服里,皇帝的面容愈发苍老了。
他的目光凝在一张不足人巴掌大的信纸上,眼白泛出苍老而浑浊的颜色,他的手猛地一抖,信纸飘落在地上,眼神直直地望着远方,久久无言。
“陛下。”一个轻柔的女声响起,侍立在旁,身穿女官服侍的柳曼露弯腰,将那封密信拾起,她神情平淡,视线不偏不倚,对信上的一言一句丝毫不感兴趣的模样。
皇帝咳嗽了几声,把密信放到桌上燃着香料的小炉之中,看着它慢慢化为灰烬:“朕听说,冠武侯有意要聘你妹妹为继妻?”
叶贵妃的兄长冠武侯早年娶过一任妻子,留下两个孩子之后便病亡了,自他原配病亡后十来年里,他家中大小事务都由一妾室操持,从未见他有动过续娶的念头。
“是。”柳曼露微微颔首。
皇帝没再继续追问,而是话题一转:“你这些日子与王女走得很近?”
“是。”柳曼露依旧平静地注视着离她自己脚尖不远的地面。
水月没了兄长,身上却依旧担负西南山民国与大殷的联姻任务,她自己的不大愿意成婚的,便再次利用起水侬的死来,推说要为哥哥守孝,起码过个一年半载地,才能再考虑自己的婚事。
“她有说出些什么吗?”
柳曼露的神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她微微抬头,道:“皇后娘娘已经问过臣了。”
听到她的回答,皇帝讪讪一笑:“这样啊,那行吧。”
自从殷盛乐离京,帝后二人的关系变得缓和许多,但终究是再回不到很久之前的亲密无间了。
每每思及老妻爱子,皇帝的心理就是五味杂陈。
他千般防备,万般小心,就怕远在边关的商渝江对皇位起意,怕商斑奴这个手腕铁血的开国皇后帮着娘家夺取自己的江山,更怕他们会对所有殷氏族人斩草除根她说得没错,自从当了皇帝之后,自己的胆子就变得越来越小。
皇帝又咳嗽起来,他在袖子里揣着气味浓烈刺鼻的药包,这段时日他常常能感觉到自己动不动就双眼发暗,脑袋晕眩,处理政务也愈发地力不从心——他大限将至。
“行了,你先下去吧。”
“是。”柳曼露缓缓退出大殿。
皇帝一下子瘫坐在龙椅上,他捂着胸口,杜绪连忙递上温水:“陛下,您好歹也稍微歇歇。”
“不行啊,好不容易才揪住前朝余孽的尾巴,朕朕好歹得给小七扫清了这些隐患咳咳咳”
他摇摆得太久,因为忌惮妻家的势力,一直没敢为自己最最心爱的儿子铺路;幸好,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也幸好他另外的几个儿子都被养得没什么脑子,对小七根本构不成威胁。
皇帝心中的愧疚随着他身体情况的日渐衰弱越演越烈,他强逼着自己咽下温水:“杜绪,你叫几个人,带上这个,到皇后宫里传旨。”
他指着一封早已写好的诏书,诏书旁边还放了个密封的长条形匣子。
又从手边扯出一张空白的诏书,捏起毛笔,只轻轻地落下两行字迹,毛笔便从他手中摔落,溅出一大片墨点,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罢了。”
他把诏书抓起来揉成一团:“传朕口谕,令诸皇子、公主,即刻入宫。”
栖凰宫里。
柳曼露将自己在御前的对答一五一十说来,商皇后怀里抱着个肥嘟嘟的小孩儿,正轻轻拍着,听完柳曼露的描述,她也只是轻轻地点点头:“本宫知道了。”
小婴儿不知道大人们在说什么,他有些困了,只觉得她们的声音实在吵闹,嘴巴一瘪,就嚎哭起来。
商皇后熟练地哄着怀里的孩子:“福宝乖乖,不哭不哭,祖母给你摇篮篮。”
她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走着,轻轻地晃着臂弯里的婴孩,没几下就把小福宝哄睡着了,便交给一旁的奶娘,叫她带到内殿里去。
商皇后重新坐下来:“他将西北来的密信烧了?”
“是的,娘娘。”
商皇后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又问:“那密信上头除了老四勾结草原人的事情,还写了什么?”
柳曼露神色一凝:“七殿下以身做饵,诱敌来犯。”
“笃笃笃。”商皇后皱着双眉,很是烦躁地敲着桌子,她“啧”了一声,抱怨道:“他甥舅两个,还真是都站了一条线了!”
商皇后关于西北的消息大多来自于商渝江,而这一次她只得到了四皇子与草原人勾结的消息,却不知道殷盛乐在他亲舅舅的支持下要冒险反坑四皇子的事情。
她重重拍了一下桌:“都他大爷的一个模样,翅膀长硬了,就什么都不管地乱来一气,他舅舅这样,他也这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摊上这两个讨债鬼!”
等着商皇后撒完一通火气,柳曼露才又开口:“王女那边可要继续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