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说完这句话才快步向后退,离他远了。没了外氅,寒风争先恐后地往她衣袖里钻,冻得沈沅瑟瑟发抖,牙齿都在打颤。
陆浔手抚着外氅上的锦绣凤羽,徐徐叹了口气。
“嫂嫂,我有时候真的看不懂你。”陆浔抬头,“你既然说过日后不再见我,又为何亲自来这问我这些话。”
沈沅冻得哆哆嗦嗦,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是允儿来我这求我帮你。”
陆浔眸子顿了下,解了她方才系紧的衣扣,手一抬,外氅就顺风披到了沈沅双肩。沈沅像是被他的动作吓到,瞪圆眼看他,结结巴巴地也不知该说什么。
陆浔毫不意外她的反应,“嫂嫂现在打算怎么救我?”
沈沅平复下心中情绪,狐疑他也许是巧合才把衣裳扔得那么准,不偏不倚就落到了她身上。
“自然是找出陷害你的人,求祖母放了你。”沈沅说的坚定,对陆家还抱有信任。
陆浔嗤笑,“嫂嫂以为,陆家想要我死,就会给我活路?这件事不管是不是我做的,陆家要的就是我必须死。”
沈沅蹙眉,她不明白陆家为何对陆浔愁怨这么大,虽是庶子,可也流着相同的血,为什么非要他死?
既然这条路走不通,还能如何。
“嫂嫂若无事,就回去吧。”重重的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陆浔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却依旧走得自在坦然,他转身要回去。
沈沅心里想的乱七八糟,一时是允儿在她面前哭,一时是陆晋已去了里面挽月胡同的事,一时又是陆浔凄凉萧索的背影。
她袖中的手攥紧,蓦地开口,“陆浔,如果你不愿意留在陆家,我会想法子放你离开。”沈沅怕他听不到,有意把声音放大,一字不落地进了他的耳。
陆浔又转了身,这次两人离得更远,两人说话费力,她提着裙摆哒哒地跑到陆浔面前,跑得急促,到他面前时小口小口地喘着气,一下又一下,卷翘的长睫胡乱颤动,脸颊水润通红。
“如果你想走,我帮你。”她说。
那时候沈沅还不知道站在她面前的究竟是怎样一个来自地狱的恶魔,她只是单纯得觉得他可怜,想帮他。
“嫂嫂,我可以去看看七哥吗?”陆允下学后就去找了沈沅,他眼圈还是红的,整个陆府里就陆浔跟他最亲近,如今陆浔不明不白被带走,陆允小小的人一直都在担心他。
沈沅摸着他的头悉心叮嘱,“乖允儿,别担心,嫂嫂会帮你的。”
“嗯嗯。”陆允对沈沅极为信任,乖乖点头,“允儿会乖乖听话。”
沈沅又道“这件事允儿也不要和别人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陆允似懂非懂地点头,“嫂嫂,我明白了。”
陆老太太虽免了沈沅的辰安,但过不了几日,她还是要按时去问安。
陆老太太年逾花甲,与她的祖母是手帕交,没少到沈府叙旧,是看着沈沅从小长大。
沈沅一进了佛堂,陆老太太抬手让人扶起身,拉着她就往里榻上坐。沈沅一面搀扶着她,一面落后小步到了里榻。
“最近晋儿对你还好吧,他若是敢对你不好,你只管告诉祖母,祖母去替你教训他!”陆老太太虽然年事已高,说话却不失力度。
沈沅想到陆晋早在外面养了一个外室,心中苦涩,敛了敛眼,才笑着开口,“郎君对我很好,劳祖母挂心了。”
“你这孩子和我说什么客气话?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端庄温顺,年纪虽小却也不失主主母威仪,我改日定要备厚厚的礼给你祖母送过去,瞧她养了这么好的孩子!”陆老太太眉眼慈祥地看她,捂住她的手赞扬笑道。
沈沅脸微红,“祖母说笑了。”
陆老太太对旁边的嬷嬷附耳几句,沈沅听不到她说的话,只见紫衣嬷嬷出去,不一会儿就端了一个金底镶玉托盘进来,上面置了四方口的匣子。
嬷嬷端到矮榻边,陆老太太打开木匣,从里面拿了一方手钏出来。
“这是当初我进陆府门时婆母赠的传家玉镯,只可惜你婆母没那个福气,今日我就把这个玉镯给你。”
玉镯不饰华贵,通体圆润,泛着莹莹玉光,随着光线转变,由暗淡到明亮。
沈沅见过的好东西不少,一眼就看出这玉镯绝非凡品。
“祖母,这是否太过贵重了。”沈沅想要推拒回去,毕竟她现在知道陆晋外面出了那样的事,她还没想好,倒底要不要继续留在陆家。
“沅丫头,你是我和老姐妹看着长大的,你心思稳重,端庄贤惠,这玉镯承受得起。晋儿父母没福气,没能看着你。晋儿在我身边养大,我最晓得他什么脾性。不管在外面怎么混,倒底还是顾着这个家的。”
“我们女子在这世道上艰难,到了哪都是少不了受委屈。我这老婆子可是艳羡你得紧呦,既有老姐姐撑腰,晋儿又整个人都围着你转,想当初我在家中婆母没日没夜的立规矩,丈夫又不喜我,可真是苦得厉害。”
陆老太太的话音转沉,说的意有所指,不禁轻声感叹,“这世上有谁不会犯错呢?晋儿他毕竟也是不算稳重的男子,沅丫头若是受了委屈,可万要告诉祖母,祖母替你教训那个混小子,千万别自己一个人憋屈着。”
陆老太太捂着沈沅的手,也没等沈沅同意,就兀自把玉镯戴到了她纤细的手腕上。温玉最是养人,衬得她的肌肤更加白皙。
沈沅默了片刻,才开口出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祖母,你知道,沈家从未有过庶子女,庶子女在这世道本就地位卑微,陆家的十哥儿也惹人心疼,我虽怜惜得了一个,也怜惜不了那么多。”
末了,沈沅看着陆老太太,眼里没有半分地退缩,“更何况是从我屋里出来的庶子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