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违法的事,就是在那时。当那天晚上,那个甘肃人从怀里掏出一叠厚厚的账本摔在我面前时。我还在为自己的小聪明自鸣得意。我付了他们3200元。那也是我当时能拿出的所有钱。当然,他和他的朋友从公司中顺手牵羊的那些,我并没放在心上。我得到我想要的,足够了。不过,第二天听说的确少了不少东西。包括我爸心爱的那杆苏联制造的短杆□□。不过,我想他报案时,一定会把这个忘记的。
的确有点小说中的情节。或许是我看多了猪跑。不过那时的我,的确是有点不择手段了。
我抽着烟,藏在被子里翻开账本。但我只看了第一页。
那天晚上开始,我对于我爸的行动开始下意识的转弯。尽管当时我不承认,但是现在,我不得不说,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我的确没有资格再去指责别人的人格堕落。
那一页,繁琐的表格最后一栏写着“净收入900万”时间是1996年。
我确实没想过我爸到底有多少钱。但,对于一个挣了1000块就开始卖弄的孩子而言,那个数字给了我足够的震撼。可能当时如果那本账本的总数是100或200,我还能上竿子的拍着胸口把它撒到河里。但是,当我看到那900万。我就停住了往下看的欲望。我不傻,我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富贵不能淫的圣者,但我知道,我没有把上千万撒在河里只为了挣一口气回头还能安贫乐道的气慨。其实,我和他一样的龌龊。
或许是长期的对峙到后来都没了力气,我们开始妥协。妥协的结果是100万了了我们父女的情份,我算是被流放吧,我被送去英国。而他和母亲,继续维持着名存实亡的婚姻。这并非是因为感情,只是出于体面。我和他都得到了体面。只是我的母亲,在我们两个卑鄙的自私欲望下,做了无辜的祭品。或许,母亲眼里这是她愿意看到的结局。只是,她不知道,她愿意牺牲一切含辛茹苦拉扯长大的亲骨肉,在金钱面前,曾经背叛了她的爱。
直到现在,在周围人羡慕的目光中,她沉醉于我所谓的孝道。只是,只有我清楚,除了对她的爱,是我这样做的还有我内心永远的愧疚。
而我,也要感谢我的男友。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中。他对我不离不弃。在我将要一贫如洗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们结婚吧,你们就可以搬来我家,我会努力工作让你和妈妈幸福。在机场,他抱住我,流着泪,对我说,“你要好好学习,别担心你妈妈,我一定好好照顾她,我把我的工资卡给她。我和妈妈等你回来,然后幸福的生活。”
当飞行了11个小时抵达西思罗机场时,我的脸孔就像伦敦的路面,仍被泪水浸泡着。其实,我知道如果我留在国内,我们至少还能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至少不用分离。但是,很抱歉,我的内心已被复仇的火焰扭曲了。我觉得这些钱总有花完的时候。而那本账本在我心里留下的不仅仅是仇恨,更点起了我贪婪的欲望。而这次与其说是强迫的放逐,更不如说成我自愿的流放。我幻想我有一天能像重耳那样,直捣王庭。我需要把自己修练成战无不胜的将领,而不是躲在狮子后吃残羹的土狼。我更需要机会。
我进入一所很不错的大学继续我的专业。虽然,我的钱足够我的生活。但是,就是那种对金钱变态的欲望,让我寻找一切可以挣钱的机会。课不多,关键是自学。不到一个月,我便找到一份餐厅的清洁工的工作。早晨5点开始,3个小时刷厕所擦地。然后去上课,晚上回家复习。但是,这些钱并不足以支付伦敦高额的生活费。而我的目标是,一定要自己养活自己。
语言是最大的难题。我本就英语奇差。可想,一个人若你说的别人都听不懂,怎么可能请你来工作。于是,我每天除了上课,耳朵里永远听着收音机,甚至睡觉时。因为有人说睡眠情况下可以更好的提高语感和潜移默化的影响听力。我觉得舌头不够灵活,影响发音,于是用不知哪里看来的巫术,说话的时候嘴里含块儿石子。我想尽一切办法跟当地人说话,哪怕缠到别人不耐烦,看了不少白眼。但是,我不怕,我胸中总像有坛烈火燃烧着。对于我的那些欲望而言,脸面只是一件无所谓的皮囊。
3个月下来,我的收获是我找到了一份中医店工作,当助理。也就是当洋人来看病时,帮那些老中医翻译,或是推销店里的中药。工资多了很多。已经可以包含我在伦敦的所有生活开支。而我付出的是因为长时间听耳塞而引起的中耳炎。还有因为含石子说话造成的嗓子长期的水肿。我时常会有幻听,吃饭无法下咽。但是,我内心很充实。
第4个月,我跳到了另一家中医店,因为有了经验的缘故,工资高了更多。为此付出的代价是我已经几乎没有时间去上课了。索性,我干脆向学校申请休学半年,干起了全职。有朋友跟我说,这是本末倒置。但是,我已经无法听进去了。我看上去似乎只盯着手里那不到700镑的薪水,目光短浅。但是,我却认为,我可以在这里得到我在学校得不到的东西,不止是金钱。因为我的勤奋,老板开始让我参与进货和出货,中药产品的巨大差价和英国对于中药不理解造成的不完善法规,让这些中药店老板赚的钵满盆满。怪不得华人在这里似乎只有两类工作,要么开餐馆,要么做中医。
第二年复活节过后没多久,我已经几乎掌握了伦敦中药出货供货的所有信息。加上我的英语也开始从结巴变为流利。于是,我第三次跳槽。这次的这家,是英国两个最大的中医连锁店之一。他们给我的薪水每月1000镑,包住宿。
在2千年初的时候,我对于这份薪水是相当满意。由于工作解决了最大的开销房租。而我因为雄心勃勃又对吃什么早已不介意,只要肚子不空着就行。甚至,我可以从早上6点去进货到晚上10点关店,连口水都不喝。所以,每月我基本上永不着花什么钱。我最高兴的就是每天临睡前,换算着汇率,想着自己20出头就月薪上万。尽管,我知道这些远不能满足我的欲望,但是,毕竟是不错的开始。
而我的香港老板。喜欢于我的勤奋和诚实,索性把帐也交给我,自己当了甩手掌柜,有时好几天都不来店里看看。唯一准时出现的是每周日晚上,我把做好的帐和钱交给他。当然,我的勤奋贡献给他了更多的利润。
暑假到了。我必须回国。我需要编一份医生证明以便延续我下一年的学生签政。而另一个原因是,电话里妈妈告诉我,宁宁阿姨ru癌,病危了。
阿姆斯特的机场并未引起我逛的兴趣。我只是在这里等候我下一班飞往北京的飞机。候机厅里人来人往,我无心观看。想到就要见到久违谋面的妈妈和男友,想起他们凄凉的等候,想起宁宁阿姨一夜之间就将撒手人寰,我不禁感到一丝恐惧。对生命无常的恐惧。对时光流逝的恐惧。我向上天祈求让我爱的人一定要平安的活着,等我回来。我摸摸藏在腰间的钱袋,那里是我一年的血汗。我在想,等换成了人民币差不多有10万吧。一瞬间挺满意。开始广播了,耳朵里却嗡嗡的,疼痛袭来,我想起这一年的早出晚归,想起过去,想起……我更加恐惧,这样的劳苦,还不及那本账本上的一个零头。我看看自己粗糙的手,上面是拆纸盒或是别的什么留下的点点疤痕。一瞬间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就在阿姆斯特但明亮的大厅里,一个年轻的女孩子,苍白有些消瘦的脸孔上布满了滚滚而下的泪水和与年龄不相称的沧桑和绝望。
终于,我掏出手绢慢慢把眼镜擦干,拭去眼上的泪痕。我看看表,还有半小时登机。于是站起身,拉着行李往闸口走去。路边的商店里有一架免费试玩的索尼模拟游戏机。本已经走了过去,却还是跑了回来。写到这里我笑了,看来还是个小孩子性情,哪怕刚刚哭成那个样子,也要争分夺秒的玩。
可气的日本人非常的狡猾。那款游戏是角色扮演的冒险游戏。手柄带震动,3D画面,非常精彩。可是,他只给你免费玩第一关,就迫不及待的弹出他的购买广告来。可是,我还是一遍遍打来打去意犹未尽。终于,还算想起千万不能忘了赶飞机。于是恋恋不舍放下,超闸口跑去。
已经开始检票了。分成两队。我看到左边的那个人少速度又快。便充分发挥国内加塞的潜能,一个箭步冲过去。到前面一看,短短的这个小队居然也分了两个空乘验票。怪不得快呢。我挺得意自己眼够尖,你别看我带眼镜,瞅的准才算灵。
“对不起,请您去那边排队。”空嫂阿姨态度优雅的给我做了个手势。
“为什么?”我心想,不是吧,歧视啊。
阿姨眨着蓝眼睛指了指我身后的牌子,我转头一看,靠,原来这是头等舱和商务舱的队,妈的,我一经济仓还是个Q,来这儿显眼了。
我悻悻的摸摸鼻子,不好意思的说声抱歉,转身准备走。却听到旁边那伙人似乎在笑我,我白了一眼过去,那是一群和我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看上去很漂亮,衣着华丽时尚,各个名牌手袋。英国呆了一年,我对于名牌认识了不少,虽然买不起,却也见得多。妈的,真是有钱就了不起啊。我心中很是不平。
就在我走过去的时候,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普通话,“莽撞的跟个小男生似的,还哭鼻子。”我愤怒的望去,说话的是个把头发扎起很高的女孩,带着大大的Prada墨镜,切,你以为你是明星啊?Prada见我看她,赶快转身看别处。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后面露出一个人来,肩下是一款枣红色的肩包,那两个大大的c,在她的长发中那样的引人注目。wǒ • cāo!老子以后有钱,狂扫香奈尔,一天一个不重样!真是漂亮!我是说那个包.
飞机上的经济仓总是让我想起泰坛尼克的下等船舱,永远的拥挤,满满的行李架,难吃的餐饭。当然,我难受的不止这些。我有很严重的晕机。每次长途跋涉,我基本上除了中途上厕所或是喝点水或果汁,就像一只冬眠生物,连着睡9、10个小时。哪怕是后来跟着沈芳坐上了头等仓,过了开始半小时左看右看的稀罕后,我仍是一头倒下去,直到飞机着陆。
不过,当我在机场的出口见到头发花白的母亲和激动的流泪的男友时,我就像注she鸦片一样,飞一般的扑到他们怀里。
记得当时,先是男友抱着我当着母亲的面亲了我一下。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母亲面前表现出这样亲昵的举动。我有点,怎么说,有点肉麻。心里真的不是很喜欢。尽管,我也想他。但是,这就是距离造成的遗憾。后来,当我们分手时,我意识到这些。长期的分离,尽管思念,但是慢慢,随着每人都在经历不同的时空变幻,渐渐,你思念的那个人只存在于你的幻想中,而实际上的那个人,却不知不觉变成了另一个你所不熟系的人,等到回到生活中,你会忽然发现,你面对的只是和你心中那个人有着相同的长相,一样的声音,而其他的,你已渐渐开始陌生。
但是,母亲的怀抱却始终如一。我想,可能是因为血脉相亲。也或许,就像他说的,我其实并没真正的爱过他。我不知道。我的确,在和他分手前,一直把他视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这是真心话。但是,说到爱情,我无话可说。如果,这不算爱情的话。之前,我一直认为,爱情总会变为亲情的。只不过,因为我的野心,因为那些事情来得太快,我们的爱情早早的转为了亲情。
转眼,一个月很快过去了。我又要远行。母亲对于我的离别既有期盼,又带着拳拳疼爱。而男友,则是一味的依依不舍。那是他第一次向我求婚。我拒绝了。看着他的泪水,我安慰他,说我这样只是为了等到将来我们有足够的物质基础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而内心呢,其实,在被欲望蒙蔽了双眼的我的心中,这个计划压根儿没有出现过。想想,真的很对不起他。
男友那时在市里一家很大的医院开始上班。要说,我是说,对于普通人家,也算是个钻石王老五。可是,他那时每月2000的工资,在我看来,不是约等于而是直等于零。
不过也好,他对我妈妈比对他妈都要孝顺,每天都是下班买菜去我家跟我妈吃完饭才回家。也难为他了,真不知他妈会怎么想,这儿子权当是给人家养了。所以,我也理解,当我最后一次提出跟他分手后,他的那些愤怒,并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我知道他恨我,而我,尽管后来他做的那些的确伤透了我的心,但是,我始终不恨他,始终,我觉得对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