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离松锦前线约莫八百多里,布迦蓝急行军到了半路,遇到了紧急回程的皇太极。
他打马奔上前,眼眶通红神情憔悴,急着连声问道:“是不是海兰珠没了,是不是海兰珠没了,你快回答,快回答啊!!!”
布迦蓝面无表情看着他半晌,听着他的咆哮,这他大爷该死的深情!
她都快感动了呢!
“是啊,海兰珠肯定死了。”布迦蓝回道。
皇太极眼泪流下来,抬手捂住胸口,几乎目眦欲裂,惨痛嘶吼:“海兰珠!”
布迦蓝很想戳瞎双眼,不愿意在他身上耽误任何的功夫,打马从痛苦欲绝的皇太极身边疾驰而过。跟着前去的汉军,也飞奔紧跟在她身后,卷起阵阵的尘埃,铺天盖地将皇太极卷在了里面。
跟着皇太极的随从们,怔怔看着布迦蓝一行远去的身影,总觉着这件事似乎有哪里不对劲,连上前劝说皇太极都忘了。
松山城外的营地里,济尔哈朗与多铎等人被皇太极弄出这一手,先是莫名其妙,愤怒一阵之后,也干脆也放开了。
既然皇太极都不在意前线战事,为了他的爱宠抛下他们回了盛京,这大清的皇位又不是他们的,他们也没有必要那么拼。
多尔衮有酒引,多铎厚着脸皮去要了很多酒,这下全部派上了用场。他把济尔哈朗,杜度等人叫来,在帐篷里面喝了个畅快。
等接到布迦蓝前来的消息,几人还以为喝多了听茬了呢。多铎最怕布迦蓝,灵活得很,倏地一跳三丈高,四处找地方藏酒。
帐篷里乱糟糟,他随手把酒囊往地毡下一塞,胡乱理了把衣衫头发,奔出去迎接。
济尔哈朗与杜度几人面面相觑,然后飞快别开了目光,跟着将酒囊一起藏在了地毡下,也前后奔了出去。
多铎跑到布迦蓝马前,推开上前牵马绳的亲卫,亲自给她牵马,干笑着道:“首辅怎么来了,首辅快请下马。”
布迦蓝看了眼明显心虚的多铎,从马上跳下来,双腿忍不住晃了晃,不过很快就稳住了。她对着后面跟来的济尔哈朗几人点头颔首,面不改色地道:“皇上不在,所以我来了。”
皇太极的营帐还没有来得及拆掉,恰好布迦蓝可以供使用。多铎热情地将她请进去,布迦蓝闻着几人身上的酒味,也没有说什么。
她许久没有这样赶路过,大腿内侧磨得火辣辣的疼,让亲卫送水进来随意擦了把脸,靠在塌上说道:“多铎,把酒拿来!”
多铎愣住,尴尬地想要辩解,见到布迦蓝抬眼瞪过来,很是识相,忙转身出去拿来了酒囊。
布迦蓝身上实在太痛,她现在要喝些酒舒缓一下。拔掉酒囊塞子,仰着头接连咕噜噜喝了半酒囊酒,深深呼出口气,一抹嘴说道:“诸位都知道,和谐有礼宫大福晋快死了,皇上急着赶回去看她。不过你们放心,我始终与你们在一起。现在,先说说你们遇到的阻碍与困难。”
众人见布迦蓝一个女人前来,有了朝鲜一战的先例,也没人敢轻视,只是心里觉着不大得劲。松锦战打了多年,如今正是战事紧张之时,皇太极却为海兰珠离开了战场。
听到布迦蓝没有废话,直接问起了正事,多铎也就没有隐瞒,说道:“困在松山城的明军三天两头对外突围,想要逃出去。皇上先前派多尔衮与豪格,还有两黄旗的兵在杏山一带,切断了他们援军。只是我们战线拉得长,被迫分军,损伤也惨重。明军中的吴三桂等已经逃到了杏山,只有洪承畴还留在松山城。迄今为止,松山,锦州,杏山等地方,还是被明军占领。”
布迦蓝说道:“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双方都有损失,大清还是一个地方都没有攻下。”
众人都没有做声,羞愧地低下了头。
布迦蓝也没有生气,说道:“与大明打了这么多年仗,结果如此也是预料中的事情,你们也不必气馁。记住一点,严防死守,一定不能让松山明军突围出去,我们现今在外围,能有粮草补给送来,他们困在城里面,就是不打,他们缺乏粮草,也与我们耗不起。继续照着以前那样挖战壕,一定得让他们出不来。多铎,你带着我去看看伤兵。”
多铎张了张嘴,说道:“伤兵营中又脏又臭,里面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人,首辅还是别去看了,看了估计你连饭都吃不下。
布迦蓝冷冷看了他一眼,厉声道:“这话以后不要再说!只要在一个战场上,大家都是亲如手足的同胞,共同进退。不管再艰难,也要尽力救治,一个都不能拉下!”
几人神色复杂盯着布迦蓝,片刻后垂下了头,没人再说话,多铎领着在前,带着布迦蓝一行去了伤兵营。
天气炎热,一靠近营帐,就闻到浓烈的腐臭气息,多铎大声吆喝道:“首辅来了,里面的人都躺好......”
布迦蓝冷眼望去,多铎的话喊到一半便卡在了喉咙,缩起脖子窜了进去。
铺天盖地的臭味扑面而来,加上缺胳膊断腿的兵躺在地毡上□□,他紧紧捂住了鼻子,几乎没有当场吐出来。
布迦蓝跟在身后,神色看不出任何异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她放眼望去,地毡上,挨挨挤挤躺着上百伤者。
有人半昏迷,有人神色麻木,有人痛苦□□,也有稍微清醒的,见到居然有女人进来,忙扯着破被子往身上盖,试图盖住衣不蔽体的身体。
随军大夫双手脏污,血与脓混在一起,见到贵人们出现,举着双手茫然看着他们,一时都忘记了见礼。
布迦蓝看着眼前的修罗场,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现在的天气,伤口极易感染化脓,又是如此脏与糟糕的环境,大夫治疗也只是个安慰,估计这里面的伤兵没人活得下去。
她开口问道:“这些人你有多少把握治好?”
大夫回过神来,忙恭敬地答道:“奴才也不敢保证,主要是天热不好医治,伤口很快会腐烂。熬得过高热就能好,熬不过去就无力回天了。”
布迦蓝眼前就有好几个已经烧得神志不清的人,果断下令道:“多铎,你负责去重新搭几顶帐篷出来,里面一定要收拾干净。你叫什么?”
大夫还没有回过神,见到布迦蓝盯着他,才知道她在问自己,忙答道:“奴才叫达春。”
“好,达春,你把这里的伤者,按照轻重缓急,轻伤的分在一起,重伤的分到一起,全部分到其他几个帐篷里面去。记得了,你每救治一个伤者,都要把手洗干净,用来包扎的布巾,也一定要用滚水煮过,我知道这里的布巾不够,会下令快马加鞭从盛京送来。
伤口烂掉的腐肉,要全部切掉,不要怕,不切掉一定不会好,切掉了还有机会。包扎伤口的时候,里面要查看清楚,有任何的,哪怕一小丁点的铁锈,木屑留在里面都不行。用放凉的开水冲,冲到里面干净为止。”
达春忙一一应下,眼神一亮,说道:“每个伤者都要这么处理吗?”
布迦蓝点点头,她不懂怎么治病,但是最基本的伤口包扎还是知道,他们的驱邪药,大抵就是解毒之类的药汤。
现在也管不了那么多,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勉强拿来当抗生素用,说道:“是,只要有刀伤,一定要这么处理,先止血,再包扎。然后熬驱邪的药汤让他们服用。”
达春忙领命下去忙碌,布迦蓝叹息一声,见多铎几人还在发愣,说道:“快下去做事,你们还站在这里做什么?”
多铎哎了一声,听到自己声音瓮声瓮气,而布迦蓝都没有捂鼻子,他觉着不妥,忙拿下了手,转身往外走去。
济尔哈朗愣愣看着布迦蓝,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布迦蓝说道:“你去看前面战壕挖得如何了,防止洪承畴趁机往外突围。要记住,我们永远与我们的兵在一起。”
她看向目光呆滞的伤兵,郑重承诺道:“只要你们活下来,以后朝廷会想法帮着你们继续活下去,不会让你们没了饭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八旗的兵无人没听过她的名号,也猜出了她的身份。
以前打那么多仗,贵人们从来不会管受伤的兵,更不会亲自来看,只吩咐让大夫救治。扛得过去的就扛,抗不过去就是他们命不好。
第一次有顶顶尊贵的贵人前来探望伤兵,不但给他们救治,还许诺伤好了以后,他们不会因为没了用处,就没了生计。
有人哭了起来,渐渐地,哭的人越来越多。布迦蓝听着哀哀痛哭,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夕阳已经西斜,染红了半边天。布迦蓝深深吐出口浊气,打仗永远残酷,她没有那么多情绪去伤感,只有天下太平,才是最大的善意。
她思索片刻,唤来亲卫吩咐道:“你回盛京去,多选几个大夫前来,记住了,所选的汉人大夫,要全家老小都已经在盛京,在此地安居一年以上者。让他们把盛京城里,能治伤的药材全部带上,随便把四格格与七格格也带来。”
亲卫微楞,不过也不敢多问,忙领命退了下去。
布迦蓝想得很清楚,四格格既然要当大夫,这就是她最好的锻炼场地。还有七格格,她成天豪言壮语,长大后要当将军打仗,满人男儿像她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已经拿刀上了战场。
虽然布迦蓝不会真让她上战场,不过看一看战场的残酷也好。等她亲眼见过之后,她才会懂得什么是打仗。当大将军不仅仅只有骑在马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威风。
布迦蓝也没有歇息,骑上马在松山城周围走动巡查,让所有的兵都知道她来了此地。
松山城四周都是高山,城建在洼地里,城墙又高,易守难攻。不过相反也有弊端,只要守住城门,城里的明兵也难逃出来。
布迦蓝叫来济尔哈朗,吩咐道:“把弓箭手布在城门口,大炮架在最前面,不要让我们的兵与明兵直接厮杀,压制住他们的冲击。”
济尔哈朗愣了下,说道:“可是我们的箭与弹.药也不多,要是都用在了上面,接下来需要轰墙该怎么办?”
布迦蓝说道:“先不管那么多,主要是给他们震慑,把他们逼回城里去,看他们能守多久。”
济尔哈朗领命前去布置,当晚天黑之后,松山城门再次打开,密密麻麻的明兵涌出城门,喊着打杀往外冲出来。
布迦蓝站在瞭望塔上,看着下面的济尔哈朗一挥手,需要用十头牛拉的大炮里面塞满火.药,然后轰地一声朝明兵打去。
震耳欲聋的响声之后,硝烟滚滚,震得耳朵里嗡嗡响,旋即惨叫连连。
济尔哈朗又一挥手,密密麻麻的箭矢朝着浓烟处疾射,只听到有人扯着嗓子喊:“撤退,撤退!”
硝烟过后,城门砰地又紧紧关闭上了。布迦蓝也没有下令让人追,从瞭望塔上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