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林中微风清凉,抬头可见满天星斗。
云奕倚在一块平整干燥的大石上,喃喃,“今晚不见月亮。”
伦珠抬头看了一眼,温声道,“天气晴朗,自然繁星点点。”
云奕浅浅笑了笑,“也罢,繁星和月亮都能共赏一方。”
伦珠但笑不语,两人身前燃着火堆,山中不乏野味,云奕打了两只肥嘟嘟的野兔,处理干净剔成肉排放在火上烤着,他时不时翻一翻面,看肉排颜色差不多了,拿起一旁小瓷瓶往上洒了些佐料,肉香登时浓郁起来,滋滋发出声响。
“好香,”云奕撑身坐起,懒洋洋歪头看他纤长有力的长指翻烤肉排,赞道,“公子厨艺不错。”
他也曾是草原上的男儿,伦珠轻笑,“是姑娘的佐料好。”
无非是盐巴,桂皮花椒等等磨成的粉,“三合楼的东西没有差的,”云奕鼻尖微动,轻巧跃下石面坐到他身侧,“要夸就夸晏子初,刚开始是他教我出门在外得带着这个。”
伦珠弯了弯眼尾,用匕首挑起一块烤好的肉排给她,“是吗?”
兔排肉质紧嫩,焦黄油亮,咬下去口中登时迸出鲜美的肉汁,云奕惬意地眯起眼,“晏家向来是散养,晏子初从小在外面游历,那叫一个逍遥快活。”
“可惜啊,自从他把我带回去,又被他爹逼着接手一堆烂摊子,焦头烂额抽不开身,便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出门耍,”她故意长叹口气,瞥身边人一眼,“直到后来提拔了些人上去帮忙才好些,说来也巧,他接任庄主后第一次闲下来的年关就去了漠北,之后就遇到了你。”
伦珠很捧场地说了一句,“真巧。”
云奕舔舔沾到唇边的肉汁,见他没什么反应,便移开注意去瞧滋滋冒油的兔肉,漫不经心地想这附近哪有熟透的野果,待会好摘一些回来解腻。
慢条斯理咀嚼着兔肉,伦珠思绪逐渐飘远。
正在撕兔腿的云奕忽然听见他低声道,“晏庄主一表人才,材优干济,是个好人。”
听得她“噗嗤”一声乐了。
放在平时她一定要狠狠损晏子初几句,然而这时却一本正经开口为他说好话,“嗯没错,晏子初也算是将这江湖整得挺井井有条,这不一听魔教余孽肆虐,恐耽误人命,急急赶来太白山扛把子。”
云奕忍笑加了一句,“确实,是个好人。”
她动作自然将撕好的盛在干净叶片上的兔肉放到他手边,顺便吮了吮指上的油星,抬眸见他神情奇异看着自己。
“……别嫌弃,总觉得你不该是拿着油汪汪兔腿直接啃的人。”
毕竟饶是奔波多日,疲惫有加,长乐坊坊主依旧是端正清朗,腰身挺拔如竹。
伦竹失笑,倒没被她这举动拘着,拈起一条兔肉送入口中,温温和和道,“顾小侯爷好大的福气。”…
云奕一怔,低头含糊不清“嗯”了一声。
伦珠注意到她勾起的嘴角和透着薄红的耳垂,想了想两人的处境,竟觉如此熟悉,感慨道,“顾小侯爷也是有所为有所不为的人。”
火堆不时迸出几点火星落到两人脚下,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悦耳的沙沙声。
云奕眸中倒映着火光,神色泰而不骄,微微一笑。
“大业男儿生来顶天立地,肩上担得起责任。”
“有人的迂腐,有人的退缩,有的人质疑,”云奕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圆,低声道,“但总有人知道自己肩上有什么,无论是立于人前还是隐在人后,都不会忘了该做的事。”
伦珠静静凝视她的侧脸,半晌,收回目光抬头望向夜空。
一颗星子本不起眼,然无数颗星聚集在一起却成了璀璨的银河,闪耀而夺目,将无尽黑暗压于身下,让人一抬头只看见繁星万点。
不过,这边云奕在心里默默想着她的小侯爷是如何怀瑾握瑜如何大局为重,属实是想不到,那边京都里冰清玉洁的人已经闹开了花,不惜装病大费周章折腾一干人就为了南下来寻她。
若是放在半年前,顾长云自个儿都不信会有今日。
耳边嗡鸣不断,脑仁一涨一涨地疼,眼皮重如千钧,五脏六腑翻江倒海,浑身上下仿佛被八辆马车碾过似的,每一寸骨头都钻心地疼。
顾长云意识昏沉和清醒交替,也能听见房中的人声,苦中作乐地想,上次使如此狼狈的苦肉计还是他跟赵贯祺请命卸去镇国大将军一职时。
那次是断腿断臂一年闭门修养,这次直接瘫得不省人事,还真是更上一层楼。
连翘轻手轻脚过来点上灯,给他换了额上的湿帕子。
好冰,顾长云百无聊赖地想,已经又过了一天吗。
“连翘,你下去歇着罢,这里我看着。”
是白清实的声音。
眼前模糊光亮被人挡了,腕上经脉一痛。
哦,他担心自己烧成傻子来给自己施针了。
药还剩明日一粒。
白清实无声扫视他苍白的脸庞,注意到他的嘴唇发干,方才连翘还没来得及给他喂水。
不过她也喂不进去多少,哪怕是用小瓷勺。
顾长云感觉到自己的后颈被抬起,身后垫了枕头,接着下巴被人无情掰开,火烧火燎的胃被水慢慢滋润,头上也松泛了些。
白清实对着他的脸看了半天,没琢磨出他现在是醒着还是晕着,无奈道,“你若是醒着,好歹给些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