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食堂,天色骤然阴沉。
刘赫抬头看了看,惊喜叫道:“有乌云哎,明天会不会下雨!”
下雨就能免军训了。
“天气预报说没雨。”孟平江无情粉碎他的幻想。
“啊?”刘赫一脸失望,双手合十对天拜拜,“老天爷,可怜可怜我们,下场雨吧!”
孟平江又安慰他:“但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
“一定要下雨!”刘赫已经受够了在烈阳下炙烤的滋味。
不下雨也可以,至少得阴天吧。
“看云层,有下雨可能。”陆高冷不丁开口,声音倒是意外清越。
他之前一直是个独行侠,跟同宿舍的人都没有交流,除了“陆高”这个名字以及他的专业,其他一概不知。
“那个,”刘赫挠挠头,憨笑道,“真的吗?借你吉言啊。”
陆高没回,面无表情缀在虞秋身侧,掏出手机捣鼓。
裤兜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虞秋眼中闪过笑意,却装作不知。
陆高:“……”
行至宿舍楼,虞秋说:“你们先上去,我取个东西。”
孟平江和刘赫不多问,直接上了楼梯,陆高却没动静,只抱臂守在宿管门外。
“陆高,走啊。”刘赫喊了一声。
孟平江有眼色,扯了他一下:“我们先走吧。”
“哦。”刘赫后知后觉,几步跨上楼梯,低声道,“怎么感觉陆高奇奇怪怪的?”
孟平江不愿说人坏话,斟酌道:“或许是比较害羞?”
“也不是没有可能。”刘赫轻易接受了这个设定。
楼下,虞秋取出一方盒子,外表普普通通的,看不出里面有什么。
他捧着盒子,走到陆高面前,语气柔和问:“你找我有事吗?”
冷艳毒舌的陆设计师,还有这样青涩稚嫩的时候。
天色越发阴沉,风势渐起。
陆高指指角落,神色冷冷道:“去那边。”
虞秋从善如流。
两人站到宿舍大厅的角落,这里没什么人,交流起来也方便。
陆高掏出手机,又编辑文字,点了发送。
虞秋裤兜再次震动。
这次陆高听见了,他盯着虞秋的裤兜,意思很明显。
虞秋没法继续假装,便当着他的面,点开微信,有两条新消息。
高大帅:是你。
高大帅:吴火火。
虞秋蓦地瞪圆眼睛。
他抓着手机,看看陆高,又看看微信,半晌才反应过来,清透的瞳仁里聚满了惊喜。
“你、你是高大帅!”
梦里在演艺圈浮沉几年,他演起戏来得心应手。
陆高眉头微挑。
他不动声色打量着虞秋,眼前俊秀温软的青年,与游戏中大杀四方的形象差别很大。
不过,这模样确实符合精致boy的人设。
虞秋面带喜色道:“咱们真是有缘,不仅同校同专业,还是同宿舍!”
虞秋语气中全是真切的欢喜,陆高心防降了不少。
他在网上能与虞秋聊得那么欢,一是因为网络空间可以避免异样的目光,二是因为虞秋对他胃口,三是因为虞秋跟他是一样的。
在宿舍表现冷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避嫌。
他喜欢男生,不宜与直男走得太近,若是关系处好之后,被人发现他的性向,很可能落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倒不如一开始就不招惹别人。
但现在有虞秋,有熟悉的人,不用绷得那么紧。
昨晚扭捏,不过是近乡情怯,没有半点准备就面基了,颇有点无所适从。
他点点头:“确实很巧。”
虞秋问他:“你来华京怎么没联系我?”
“开学都忙,就不麻烦了。”陆高神情酷酷地说。
“我就住华京,尽地主之谊是应该的。”虞秋眉眼弯弯,“以后咱们可以随时随地约着开黑了。”
陆高双手插兜,面容冷淡,眉眼却氤氲出几分温和。
“嗯。”
两人相携回到宿舍,刘赫坐在椅子上抱臂审问:“啥情况?”
虞秋笑着回:“陆高昨晚发现我是他游戏里的网友,私下找我问清楚。”
“真的啊?”刘赫腾地起身,撞倒椅子也不顾,“这也太巧了吧!”
孟平江也惊讶非常:“好巧。”
他以为自己跟虞秋够有缘的了。
“我先去洗澡。”虞秋流了一天汗,身上黏糊难受,将盒子放到桌上,拿着睡衣进了浴室。
刘赫还想追问,但虞秋洗澡,陆高冷淡,只好断了念想,转过去预习课本。
孟平江一如既往,外出接受培训。
虞秋刚洗完澡出来,外面忽然哗啦啦下起了大雨,狂风卷着骤雨扫进阳台,刘赫赶紧跑出去收下衣服,以最快速度关上阳台门。
“真下雨了!哈哈哈哈!”
同宿舍楼和隔壁宿舍楼的新生,全都“哇哦”地高声欢呼。
“平江带伞了吗?”虞秋擦着头发,忽然问。
“他出门的时候我没注意。”刘赫回道。
陆高:“他没带。”
刘赫连忙捞起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
但没打通。
“这么大雨,要真淋回来说不定会生病,”刘赫担心道,“可他手机打不通,咱们送伞也不知往哪送。”
“我去找他。”
虞秋扔下毛巾,取了两把伞。之前孟平江跟他提过一嘴,他去找找看。
“你刚洗完澡,雨太大了,别又弄脏了,还是我去吧。”刘赫劝他,“你告诉我他在哪就行。”
虞秋果断道:“一起。”
“也好。”刘赫没再拒绝,两人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他们趿着凉拖鞋,一同出了宿舍,刚准备关上门,却见陆高也拿着一把伞,安安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
刘赫愣了一下,继而笑起来,拍向陆高的肩膀:“够义气!”
陆高敏捷避开。
刘赫也不在意,乐呵呵地下了楼。
天空黑压压的,像一个沉重的罩子,压得人喘不过气。
风势张狂,差点掀翻伞骨。
路上积水没过脚背,三人竭力举着伞,艰难地涉水而过。
“虞秋,往哪走!”刘赫大着嗓子喊问。
“先去图书馆!”
轰隆隆的雷声震彻大地,硕大的雨珠瓷实地砸在伞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
天色渐黑,积水漫过脚踝。
图书馆侧面有一块较为狭窄的过道,平时没什么人,晚上更不见人影,孟平江一般就在那里接受视频培训。
但过道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他现在应该不在过道。
一路走来,虞秋他们一直都在观察路人,没见到孟平江。
既然没回宿舍,那肯定还在图书馆附近。
孟平江没带学生卡,进不去图书馆,图书馆周围没有可避雨的地方,只能就近选择廊檐。
他们猜得没错。
三人赶来时,孟平江蹲在图书馆廊檐下,头发湿漉漉的,软趴趴地贴在脑门上,形容狼狈,像极了无处可去的流浪狗狗。
见到虞秋三人,他愣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
“回去了。”虞秋神色柔和,将伞递给他。
孟平江缓缓起身,眼里像进了沙子。
“谢谢……”
刘赫豪迈挥手道:“客气什么,雨太大了,快回去吧!”
孟平江撑开伞,低头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解释:“我手机进水了,突然关机,没找到认识的同学,我本想等雨小一点……阿嚏——”
“嗯,明天有空去修修。”虞秋迎着风雨艰难行走,“回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
“你刚洗完澡又弄脏了,你先洗。”孟平江心里很过意不去。
虞秋穿着短袖短裤,溅湿的几乎都是腿部,只要随便冲一冲就行,便推辞道:“我没事——嘶——”
骤然吃痛,他条件反射抬起左脚,低头看去。
脚外侧出现一条小指长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血滴落在积水里,洇开一片殷红。
他根本受不得疼,脸色瞬间发白。
即便这时,他还不忘提醒:“水里可能有硬物,你们小心点。”
“你受伤了!”孟平江连伞都不打了,焦急地搀着他的手臂,“我送你去校医院!”
“这个点校医院关门了吧。”刘赫目光落在虞秋的伤口上,担心地皱着眉。
陆高同样拧眉。
虽说男生受点伤不必大惊小怪,但放在虞秋身上就格外不同。
第一次见到虞秋时,刘赫就觉得他是个细皮嫩肉的娇气男生,心里还挺不以为意的。
但相处之后,他发现,虞秋不仅长得好看,性格也巨好,待人接物非常有礼,能照顾到大家的心情,而且军训的时候从不喊累,不论是站军姿还是踢正步都做得漂漂亮亮的,就连内务都是满分。
他自责当初以貌取人,真心想交这个朋友。
而此时的虞秋,脚上流着血,除了一开始的痛嘶声,后面全都强忍着。
他生得白,尤其一双脚,常年不见天日,被鲜艳的血衬着,更加白得惊心动魄。
平时淡粉的唇也失去了血色。
刘赫以前瞧不上娇娇气气的男生,这伤口若在他脚上,他最多回去冲干净,贴上创口贴完事儿。
但这会儿,谁也不知道伤口有多深,会不会感染。
他将伞递给孟平江,背对着虞秋说:“我背你去校门口,咱们打车去医院!”
风潇雨晦,虞秋就算想单脚跳也不现实,伤口泡在积水里还怕感染,为今之计,只能照刘赫说的做。
四人又一同赶去校门口,等了片刻,一辆车都没打到。
学校本来就偏,不方便打车,再加上这糟糕的天气,打到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孟平江内疚得不行,要不是为了找他,虞秋也不会受伤。
伤口还在渗血,看起来井不浅。
他急得眼睛发红,病急乱投医:“虞秋,我手机不能用,你要不要联系一下司总?”
伤口的刺痛让虞秋整个人都虚弱下来,他又想起了梦境中双腿俱残的痛苦,声音都在发颤。
“不行,他离太远了。”
孟平江又急忙问:“那沈总呢?”
雨珠全都砸在他身上,他已成了一个落汤鸡,却牢牢给虞秋和刘赫打着伞,眼里全是担心和愧疚。
虞秋趴着不舒服,从刘赫背上下来,单脚站着,掏出手机,拨了沈明登的电话。
嘟嘟嘟三声后,电话接通,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狂风骤雨中格外令人安心。
“收到了?”
虞秋反应过来,“收到了。”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牌子,就挑了几个评价不错的。”
虞秋不知道他送的什么,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内心的忧惧和不安全都一哄而散。
他捏紧手机,声音苍白而无力:“沈哥,我受伤了,你能不能来接我?”
受了伤的人情绪都很容易脆弱,虞秋没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什么问题,沈明登却听出了几分无措,还有不自觉的撒娇,像只羸弱的流浪猫,企求好心人的收留。
刚皱起的眉又松开。
没有惊慌,说明伤势不算太重。
他正在开车,离学校不远,果断调了个头,往学校门口驶来。
不过十分钟,就看到虞秋四人。
青年撑着伞,抬起一只脚。
隔着重重雨幕,沈明登都能看到他脚上的伤口,血迹染红了整个脚侧,像雪白缎地上,落下成片朱颜。
他伸手打开副驾驶,“上车。”
又对另外三人说:“谢谢你们照顾虞秋,你们先回宿舍,我带他去医院。”
孟平江认得他,自然无异议。
陆高歪着头打量了一下他,没吭声。
唯有刘赫有点呆滞,傻傻地挥挥手,等车子驶出老远,才惊道:“卧靠,那车好贵吧!”
不仅车豪华,刚刚那个男人的气场也强得过分,虽然语气很温和,但就是让人不敢直视。
雨下得更大了。
虞秋身上有些湿,又流了血,乍一接触车内的冷气,冷不丁打了个颤,又接连好几个喷嚏。
沈明登关掉冷气,递来抽纸,“擦擦水。”
虞秋伸手去接,手指碰到沈明登的,如冷玉撞上火炉,惊得连忙缩回去。
“这么冰。”沈明登声线有些沉,“怎么弄的?”
“积水深,不小心划到了。”虞秋擦着腿上的脏水,强忍脚上的刺痛,眼眸弯弯道,“谢谢沈哥。”
沈明登瞥了一眼他的睡衣,眉头微蹙:“洗了澡,怎么又出来了?”
“下雨了,平江没带伞,去接他。”
沈明登冷声道:“三个人接?”
虞秋垂着头不说话。
平时清爽干净的头发,现在蔫了吧唧地趴在头顶上,可怜兮兮的。
沈明登责问的话憋了回去。
虞秋又打了几声喷嚏。
“后座有衣服,盖着。”
虞秋乖乖转身去够后座的西装外套,却因不小心,左脚撞上侧面的挡板,痛嘶一声。
原本要凝结的伤口,又开始渗血。
沈明登英眉皱起:“怎么这么不小心。”
正巧碰上红灯,他刹住车,迅速拿到衣服,往虞秋身上一盖,也不管外套会不会被弄脏。
过了一会儿,虞秋有点热,便掀开外套透透气。
“盖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虞秋小声回:“热。”
“比着凉好。”
虞秋:“……”
他默默地盖回外套,不太敢招惹神情沉肃的沈明登。
冒这么大雨送他去医院,肯定很耽误事儿吧。
外套上有股淡淡的清香,不是香水,是干洗剂的味道。
他揪着外套,转首望向窗外的雨流,嘴角缓缓扬起。
还蛮好闻的。
离学校最近的有个私人诊所,沈明登导航过去,停车后,撑着伞给虞秋开门。
黑伞很大,能罩住两人。
虞秋穿着拖鞋,单脚跳跃向前,拖鞋在地上啪嗒作响。
一不小心,脑袋还会撞到坚硬的伞骨。
沈明登将伞递给他:“拿着。”
虞秋下意识接过,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躬身背对着自己,冰冷的雨水下,宽阔的脊背显得格外坚实厚重。
“上来。”
虞秋愣愣趴上去,下一秒,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他的腿弯,牢牢地、稳稳地将他背起。
他双手举伞,呆滞半晌,以一种极缓慢的速度,将脸靠在男人的肩颈处。
不知怎么,眼眶有点发酸。
诊室内,医生小心清创,上药,包扎,井嘱咐道:“三天内不要碰水。”
虞秋问:“那我还能参加军训吗?”
“最好不要。”
“谢谢医生。”
虞秋起身,又开始跳着走,白净的腿晃得沈明登眼睛疼。
他拦住虞秋。
“上来。”
虞秋眼睛晶亮,乖乖趴上去。
“今晚别回宿舍了。”男人声音沉缓,带着几分霸道。
虞秋脸埋进他颈窝,忍不住翘起唇角。
“嗯。”
“回去跟辅导员请假,军训别去了,这几天在家养伤。”
“家?”
“家里有汪姨,平时有人照顾,想吃什么跟她说。”
“不要。”虞秋倏地抬起脸,声音有些哑,“别告诉向姨,我不想让她担心。”
“宿舍不方便。”沈明登拧眉。
虞秋抿抿唇,故作委屈:“你这么不喜欢跟我住一起?”
沈明登:“……”
他走出诊所。
“随你。”
回到车内,脚上的伤处理好,虞秋才有闲情关注其它。
“这个你还留着啊。”
挡风玻璃下,粉红色的小羊羔依旧趴伏在地,黑溜溜的大眼睛泛着温润无辜的光。
“嗯。”
“我是不是耽误你工作了?”
“不是。”
男人面容冷肃,虞秋眨眨眼,打消了聊天热情。
他低下头,微信问刘赫:我伤口处理好了,你们回去了吗?
刘赫秒回:那就好!我们都回来了。医生怎么说?
虞秋慢吞吞打着字:没什么事,就是不能继续军训了,我这几天不回宿舍了。
刘赫:没问题。你好好休息!
虞秋:我桌上有个盒子,你帮我拆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没一会儿,刘赫就发了一张照片过来:我也看不懂是什么。[狗头]
虞秋双指放大,看到标识时,忍不住偷偷笑了下。
他攥着手机,声音透着雀跃:“谢谢你送的防晒霜。”
沈明登目视前方,脸部线条紧绷,硬邦邦地回:“不用谢,反正用不上。”
“……”
这是在闹别扭?
素来沉稳淡定的沈明登,还会有情绪别扭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