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2021年4月20日,
华夏历这一天是谷雨。
在二十四节气中,谷雨第六,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
所谓谷雨,即“雨生百谷”之意,此时春至正盛,雨贵如油,浮萍始生,鸣鸠拂羽,戴胜降桑。
谷雨时有许多事要做,
比如采茶,所谓雨前茶,即谷雨茶,
比如祭祀……
……
清早,
周虞驾驶着三手小国产,来到听潮山庄。
吴清清已经在等着他。
“走吧。”
有一些时日不见,吴清清似乎清减了些,青春仍然青春,清美仍然清美,她一向灵性佻脱的性子也仍刻在她的眸子里。
只是她不太愿意睁大她的眼睛,于是显得沉寂,让人心凉。
“等一下,我去喊弟弟。”
吴清清缓声说道。
“它去哪儿了?”周虞错愕问道。
吴清清终于有了些生气,微恼说道:“它每天跑去霜姐家,晚上都不见得回家,好气啊。”
“它和兔兔成了好朋友啊?”
“呵呵,它是和霜姐做的小饼干成了好朋友还差不多。”
吴清清没好气说道,拉着周虞来到李霜家,按响门铃。
不一会儿,梁艾艾便出来开门。
梁艾艾看着吴清清,表情有点复杂,可看见周虞则不同,毫不犹豫怒斥:“渣男,你还敢来?”
周虞平静说道:“首先我不渣,其次,我为什么会不敢来?”
“我这暴脾气,我……”
梁艾艾撸起袖子,便想动手。
“艾艾。”
李霜从别墅里出来,站在门厅,向院子门口喊道,“你干嘛呢,请人家进来啊。”
梁艾艾还欲说话,吴清清已经甜甜笑道:“霜姐,我来喊弟弟。我和你说过的,今天我要回一趟——”
“我知道。”
李霜眼色温柔,眸光如绸子似地看着她,又看一眼周虞,便低了低头,抬手拂过耳边发丝,
“急吗?不急的话,进来喝杯咖啡,我刚磨的,还有刚出炉的糕点和饼干。”
吴清清奇问道:“霜姐,你一大早就做烘焙?”
李霜苦笑道:“我能有什么办法,那两个小东西,天不亮就爬到床上踩我,喊我起来给它们做吃的,我真成了饲养员。”
“啊这……抱歉啊。”
吴清清不好意思说道,她转头看向周虞,“要不……?”
“我没意见。”
梁艾艾凶凶地盯着周虞,看着他们进院,在身后好生气地重重关上门。
两个月不见,
兔兔和弟弟都……圆润了许多。
足见李霜是一个超棒的饲养员。
它们在客厅沙发上,一边啃着李霜给它们特制的小饼干,一边互相抱着打滚,玩得好开心。
“咕咕……”
弟弟圆睁着眼睛,盯着周虞,倒还认识他。
李霜取了小糕点、饼干,还有现磨的咖啡来,他们在客厅坐下,梁艾艾很不开心,赌气上楼去了。
气氛有点不大融洽。
周虞觉得自己是唯一的男士,应当打破尴尬,于是喝了一口咖啡,说道:“不错。”
李霜笑容很得体:“好久不见哦。”
“嗯。”
“你记得有多少天了吗?”李霜问道。
周虞不假思索说道:“五十九天。”
李霜意外地怔住,她没想过周虞会真得说出这个数字,
她的笑容变得勉强,低头去喝咖啡,轻轻地啜饮,持续几乎有半分钟,一杯咖啡饮尽,才放下杯子,抬起头来。
“时候不早了,你们快出发吧。”
她主动起身,送客。
“好啊,霜姐再见,我回来给你带特产哈。”
吴清清抱起弟弟,首先向外走去。
周虞落在后面。
“你——”
李霜欲言又止。
“我很好。”
周虞不需要她问完。
“那你——”
周虞想起网络上看过的一些讯息,自以为又明白了,再次提前回答:“抱歉,没有爱过。”
李霜呆了呆,噗嗤一笑。
“怎么了?”
周虞一脸迷惑。
“没什么。”
李霜笑得越来越强烈,笑到眼泪已经不是用低头喝咖啡便能压抑回去,终于流了出来,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他。
她像在迷梦中一样,喃喃低语:“我想了五十九天。”
“想什么事?”
“我是说,想你,想了五十九天。”
周虞默然。
“我好喜欢你啊,怎么办?”
李霜的眼泪浸透他的衣领。
“抱歉啊。”
“你能不能,稍微努力一下,试一试,也喜欢我一点?”
“我想答应你试一试,但我心里明白,我大概不会成功。”
“那你为什么会记得我们有五十九天没见过?”
“我有数着日子过日子的习惯,自幼如此。”
“我是不是有点卑微?”
“我觉得不是,人应当有属意于任何一样事物的权力,也包括喜欢某一个人。我记得网上有一句话,叫什么我爱你,与你无关。
对,就是这样。
这是dú • lì自由的意志,和卑微无关。”
周虞僵硬地抬起手,试着拍拍她的肩头,认真说道,
“当然,它可能使你受伤,感到疼痛。
人心里都有一面镜子,只能照见自己,一般人做不到打碎它,但你可以努力不去看它,自然就不会看到镜子里自己的伤痕。”
“你自私。”
“是的。”
“你的心坚硬,但里面是空的。”
“是的。”
“如果有一天,你想放一个人进去,填充那里的空洞,能不能把我排在第一位?”
“我如果答应你,那就是犯错。”
“你不答应我,我就会痛死。”
周虞默然。
“你是不是不知道,沉默也是犯错?”
“我知道啊。”
周虞用力地揉着额头,脸上浮现出痛苦,但埋在他怀里的李霜看不见。
他的痛苦越来越强烈,然后他闭上眼睛,以不可思议的意志,将这些痛苦吞入心里的空洞,不再表现于神色表情中。
他用仿佛跨越二十多年的精神,漫长无比地说道:“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李霜抬起头,仰望着他,泪盈于睫,轻声说道:“你说。”
“我不完整。”
“???”李霜蓦地呆住,颊上飞红,“你是不是忘了,我看过你——”
“我说的不是肉体。”
“那是什么?”
“我空洞的哪里是心呢……我该出发了。”
周虞放下在她肩头的手。
“等一下。”
“嗯?”
李霜忽地踮起脚尖,闭上眼睛,努力地向上攀。
周虞看着她靠近的脸和唇,鼻间是她的发香。
他想避开,
但空洞的心里忽然莫名拥堵,那空洞转移,转向他的脑中,
他心堵得慌,
脑子则空得发晕。
于是被她吻住。
李霜的眼泪像河水一样,止不住地流淌,她用尽了气力,笨拙而努力地亲吻他,直到牙齿磕破自己的唇,有浅浅的血流出。
二楼的扶梯尽头,
梁艾艾站在那里,眼眶通红,看着那个用尽气力喜欢一个人的女人,她心疼得不行。
……
“你嘴怎么破了?”
三手小国产里,吴清清奇怪问道。
“不是我的血。”
吴清清大惊,随即大喜:“霜姐的?”
“嗯。”
“你们和好了?”
吴清清十分开心,手舞足蹈,差点把弟弟扔到挡风玻璃下,
“好家伙!看不出来啊周虞,你这么凶的哦,把人家霜姐都亲……唔,咬出血了。”
“她自己咬破的。”
周虞平静说道。
“反正亲了对不对?”
“对。”周虞不爱撒谎。
吴清清打了个响指,满意说道:“哎呀,好轻松好轻松,我最近压力也很大的,老觉得是不是我破坏了你们的感情,看来我想多了。
不对,是你想明白了!
霜姐人多好呀,
好看又大气,还做得一手好吃的小饼干!”
“我没有……算了。”
周虞懒得解释,专心开车。
他们驱车前往金桥市人民医院。
吴清清早已安排好。
一台冰柜从医院后门抬出,被送上一辆殡仪车。
然后,
殡仪车和三手小国产一起,调转方向,向东边去。
回家。
吴清清要带他回家,在油菜花盛放时。
周虞也要带她回家,在油菜花落之前。
下午两点,他们来到一片广阔的原野,除了一条公路,入眼都是金黄的油菜花,空气里弥漫着油菜花并不算很好闻的浓烈香气。
远处有养蜂人,在辛勤劳作,赶着油菜花正盛的季节,让蜜蜂采蜜。
他们停在一片小山坡下,
山坡上也是芬芳浓郁的油菜花田。
“小的时候啊,就是在这里,我们从山坡上,一路滚下来,玩上整整一天,压折了不知多少油菜花,然后被人家追着跑回家。”
吴清清嘴角噙着笑,格外甜美。
“我知道。”
周虞下意识说道。
“你怎么会知道哦?”
“孩子纯真的感情,大抵都是这样。”周虞安排了一个还算浪漫的借口。
“嗯,是纯真的。这些天我也在想,我喜欢他的那些年,是那么得纯真。”
吴清清坐在车里,并没有下车的意思,
“你知道吗,后来,后来人家追到我家里,我爸爸没有办法,把家里的存款都赔给了人家。
再后来,
我们家忽然发达了……呵,现在我知道,是吴女士太厉害了,居然玩了一把漂亮的杀局,把吴家那群老东西全部一网打尽,入主吴家,成了吴家这一代的族长!
然后,
我们家就把这片油菜花地,全部都买了下来!”
“哦。”
周虞淡淡地回应着。
他不是很羡慕有钱人的生活。
此时,
前面殡仪车里的人已经下来,打开后门,抬出一具冰棺,沿着油菜花地里早已开辟好的一条小路,抬向小山坡上,直到这片油菜花地的中心。
“不下去?”
周虞问道。
“下去干嘛,看他入土么?”
“对啊。”
“我怕我会哭。”
“哭有什么不好?”周虞遗憾说道,“我很想知道哭是什么感觉。”
“你没有哭过?”
“没有。”
“那你好可怜哦。”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那我听你的,走。”
吴清清不是拖沓的性子,决定了便做,抱着弟弟,打开车门下车。
周虞也跟着下车。
他们沿着油菜花地里的小路,走到中心。
那里早已掘好一座深坑。
冰棺里的年轻人,已被转移到一口棺木中。
吴清清走过来时,正好合上棺盖。
她垂了垂眼帘,
没有眼泪,
出奇平静。
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