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蕾躺在床上,床边摆了各式各样的玩具。
这年头,玩具不好买,即便是供销社里,玩具都不算太多,毕竟如今即便是城里国营单位的职工月平均工资也不过三十块钱,谁会浪费钱,时不时给孩子买玩具呢?
不过,楚蕾的父母和其他父母不一样。
他们从孩子一出生开始,就死命宠着,只要是她想要的,都尽力满足。
这一回,楚蕾从文工团宿舍楼的楼梯上摔下来,摔得小腿骨折,每天都疼得掉眼泪,楚父和楚母心疼不已,甚至还托人从沪市给她买玩具,只为了哄孩子开心。
厨房里,楚母正在炖骨头汤。
“都说吃什么补什么,可孩子喝了几个月的骨头汤了,看她都腻了。”她说道。
楚父叹了一口气,从兜里掏出几颗大白兔:“我已经把糖果准备好了,她要是不乐意喝,就喂她吃糖。”
骨头汤不是中药,入口不涩不苦的,但因为楚蕾爱闹,楚父就总是拿糖果哄着。
有时候,她喝两口,就要求吃一颗大白兔,对于这一点,她的父母总是无条件满足。
“人人都说我们对蕾蕾太宠了,可自己生的孩子,只能自己宠着啊。”楚母拿大勺在锅里搅拌着,还轻轻舀了一口,试试咸淡。
她还记得,过去,在楚蕾出生之前,家里几乎没有欢声笑语。
那会儿,楚优已经十几岁了,不尴不尬的年纪,又太腼腆含蓄,即便是笑,都不好意思笑得太大声,耳根子和脸颊红红的,看着格外害羞。
说起来,也不怪她,这孩子从小在爷爷奶奶家养着,虽说长大之后被接到了身边,可大多数时候,俩口子都觉得她和自己不亲。
那时的楚父和楚母,偶尔也觉得自家的闺女乖巧可爱,可是这份爱意,在楚蕾出生之后,就全部被收走了。
楚蕾小时候,看着就与其他小孩不一样,她白白胖胖的,只要一逗就乐,笑出咯咯声。
这孩子性子活泼开朗,还爱黏人,又特别喜欢表现,平时和亲戚朋友们吃饭的时候,其他小孩扭扭捏捏的,她却能站出来唱歌。
这样的小孩,怎么可能不讨人喜欢呢?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楚父和楚母将全部的关注都放在楚蕾的身上后,慢慢地,就只能忽略了楚优。
“楚优实在是太过分了,今天去岭市表演,自己收拾了行李,说走就走,她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吗?”楚母说。
楚父连忙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谁知道,屋子里的楚蕾已经听到了。
她“哇”一声哭出来:“我也要去岭市!我也要坐火车!”
楚母心疼地跑上前:“蕾蕾不哭,你不是说再也不要跳舞了吗?”
楚蕾呜呜咽咽道:“蕾蕾不跳舞,楚优也不能跳!是楚优害得蕾蕾摔成这样的,为什么蕾蕾在家里喝药、喝排骨汤,楚优就能去表演?”
楚父知道孩子有多在意这场演出。
她满心期待着,想要上台去表演,却没想到,被那疯子一把推下楼。
那疯子是被抓了,可看见小女儿委屈的样子,楚父的气还是立马涌了上来。
“楚优怎么会招惹上这种人!”楚父说。
“肯定是姐姐让他把我推下去的。”楚蕾哭着说,“姐姐本来就不喜欢我。”
“不能胡说。”楚母制止。
这下楚蕾不干了,直接在床上打着滚儿闹,非要去文工团,把楚优拦下来。
孩子的腿本来就受伤了,就该好好养着,这样一个劲打滚,要是影响骨头愈合怎么办?楚父和楚母心疼坏了,满口答应下来,给楚蕾换上外出的衣服,抱着她出门。
楚蕾好几个月没出门了,此时外头虽然很晒,但感受着新鲜的空气,她的心情也能好些。
孩子趴在楚父的肩膀上,盯着周遭的一切看,直到公交车在文工团门口停下,她撅了撅嘴巴。
文工团的门卫见到陌生人,立马将他们拦了下来。
楚母也不是真要拦着楚优去岭市,这会儿便故作无奈道:“蕾蕾,咱们进不去啊。还是不去打扰姐姐了,好不好?”
“我就是要去找楚优!”楚蕾固执道。
这下门卫大爷认出了楚蕾:“你是上回那个摔伤腿的女孩吧?你姐姐还没走,她们一帮文艺兵在前面的国营理发店做发型呢。”
楚蕾嚷嚷着:“去理发店!”
楚父和楚母拗不过孩子,只能带着她去找国营理发店。
理发店就在不远处,他俩走了几步,就听见里头传来年轻女孩们的笑闹声。
“楚优这发型可真好看!”
“就是啊,原来你的眼睛这么漂亮,以后可不能用刘海遮住了。”
楚优笑着说:“我很少剪头发,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顺着这声音的方向,楚父和楚母看见了自己的大女儿。
她理发了,平时压在脑门上的刘海被修剪之后捋到耳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水润的杏眼。
她的嘴角轻轻扬着,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不再是过往那样阴郁的气质,而是变得温婉柔和起来。
没想到,她有了朋友,和大家相处得融洽,居然还会笑了……
楚优的父母从未见过她这样,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楚优!你害了我,现在怎么能自己去参加表演呢?”
“我不让你去,我不让你去……”
“爸爸妈妈,你们让她回家!”
楚蕾闹腾着,直直地指着楚优,那不可一世的姿态,令在场的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难道楚优在家里时,就是这样被她妹妹欺负的吗?
“你当我们文工团的表演,是说不去就不去的吗?信不信我现在就立马告诉徐团长,请徐团长举报你们?”
楚父知道这事态的严重性,立马说道:“蕾蕾说的是孩子话,怎么能当真呢?”
楚母也说:“我们肯定不会拦着楚优去岭市参加表演的。”
赵雅一听,都气笑了:“拦着?你们有什么资格拦着?楚优表现好,受领导器重,得到这么好的演出机会,那是她自己争气。你们做父母的,不仅不为她开心,还一心顾及着小女儿的感受,说得过去吗?”
王琴也说道:“从楚蕾来到我们团里排练开始,我就从来没听她喊过楚优一声姐姐!这真是个会来事儿的人精啊,知道见人下菜碟,平时在我们面前亲热得很,对着她姐姐,就一副鼻孔朝天的模样!”
楚蕾在家里为什么能横着走路?还不是因为家里有一对将她宠得无法无天的爸妈!
可现在,他们可不是在家里,文工团的这些个文艺兵们都不是隐忍的性子,三言两语之下,就骂得他们面红耳赤。
楚蕾欺软怕硬,一下子就懵了,随即豆大的泪珠往下掉:“要不是因为楚优,坐火车去参加表演的就是我!”
可谁知道,她话音一落,一个软乎乎的小团子就从理发店里走了出来。
柚柚在理发之前有多委屈,现在理完发,心里头就有多美。
刚才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地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新发型,齐耳的小短发,额头上还乖乖地躺着几根碎碎的刘海,衬得她的小脸更加圆不隆冬的,可好看,可飘逸了!
现在,她昂首挺胸地走出来,发丝都像是在跳舞。
“楚蕾,徐团长说啦,她早就决定让我当咱们团里的小演员,去参加大歌舞表演。”
柚柚的声音软软糯糯的,话音一落,还歪了歪脑袋,柔软的发丝随风飘扬。
苏景景从理发店出来之后,才发觉楚父和楚母带着楚蕾来闹了这一场。
也不怪她没注意到,士要是楚优和柚柚的新发型太令人惊喜了,苏景景忍不住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又看,琢磨着要不要也理理发。
“你胡说!我们蕾蕾跳得这么好,徐团长怎么可能让你当小演员呢?是因为我们蕾蕾受伤了,所以才——”
“是你们的自我感觉太良好了。”苏景景淡淡地打断了楚母的话,“徐团长早就说过,柚柚更有天赋,而楚蕾只是候选小演员而已。如果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直接去找徐团长,问问清楚。”
楚父和楚母顿时愣住了。
平时小女儿回到家,总将自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似的,他们以为她真的很优秀。
可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被这个叫柚柚的孩子给比了下去。
“不早了,我们走吧。”楚优说道。
苏景景点点头,挽住她的手:“走了。”
几个文艺兵也都跟上,与楚蕾以及她父母擦肩而过时,她们甚至还有意无意地护住楚优,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个人一下子扑上来,做出伤害楚优的事。
楚优知道自己的父母虽然对妹妹过于溺爱,但不至于毫无底线。
可即便如此,感受着大家对自己的关心与照顾,她的心里头,还是很温暖。
只是,从岭市回来之后,她的家人大概还有得闹。
她实在不想再被家人们当作牺牲品、陪衬品。
如果有机会离开这个家,就好了。
直到一群文艺兵和柚柚转身离开之后,楚蕾的脸色依旧难看。
她哭也哭了,闹也闹了,但爸妈愣是不同意把楚优带回家。
爸妈说,这事不能胡来,否则要被举报,那就得遭殃了,可楚蕾不管。
她就是觉得委屈,凭什么楚优能去跳舞,她却不能呢?
“蕾蕾别哭了,你想要什么,爸妈都给你买。”
“买糖果吃不好?要不咱们去百货大楼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之下,楚蕾止住了眼泪,她打着哭嗝,指着国营理发店的大门:“我要去理一个像柚柚一样的发型。”
只是,楚父和楚母刚带着她走到理发店门口,就见里头的老理发师“砰”一声,把门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