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林修仪在宫宴上从头至尾摆着一副苦相,叫人捉摸不透她有什么可苦的。
谢小盈看出了众人脸上的揣测,也于席间听到过有人低声的议论。
她一时有些好奇,也不知旁人是怎么看她的。
尽管她对杨淑妃心有戚戚,也常常对着林修仪去思考自己的未来。但恰恰是这两人在各自境遇里的状态,真正提醒了谢小盈。
正所谓人各有命,若只看自己失去了什么、得不到什么,恐怕这个人究其一生都未能满足。
杨淑妃单看看自己手里掌握的东西,就足够她在艰难之下寻找到立身的底气,令人不敢侵犯。林修仪明明已比许多人赢了很多,却依旧自怨自艾,反倒愈发苦不堪言。
宫里的女人已经足够身不由己,若还挣扎地去渴望和追求那些没有定数的东西,走到最后,会不会一无所得?
谢小盈这些时日以来的辗转反侧与惶然不安,竟在下山的这几步路里,把自己走得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当晚,宗朔忙完朝务,习惯性地就往颐芳宫的方向去。
从崇明殿到颐芳宫一共也走不了多远,宗朔没让人传辇,自己溜达着走。
踏进颐芳宫的正门,他刚要往正殿方向去,便听到有熟悉的女人声音在喊“陛下”。他脚步微顿,循声望去,竟是谢小盈抱着无忧立在侧殿廊下,谢小盈举着无忧的小胳膊,冲他反复招动着。
宗朔脸上立刻浮起笑意,直冲母女二人走来。
虽隔着远,但宗朔明显察觉到,谢小盈今日心情不错。
谢小盈身边围着的婢子ru母齐齐下跪,独谢小盈抱着孩子,既没行礼,也没问安,很亲络地开口:“无忧,叫爹爹!”
宗朔本没多想,却不防无忧真的开口,嫩嫩地喊了一声“爹”。
他一下愣住,不敢置信地盯着女儿,“……她叫我什么?”
这回没用谢小盈教,无忧自己拍了一下巴掌,清脆地喊:“爹爹!”
宗朔瞬间激动起来,他伸手接过无忧,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嘴角快咧到耳后根了。
谢小盈站在一旁笑着说:“臣妾今日晌午从摘星楼领宴回来,就听到无忧会喊爹爹了。”
宗朔一脸抱憾,”只恨朕当时不在旁边,没能听到无忧的第一声!”
谢小盈绷不住,笑得愈发厉害。
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皇帝,无忧第一声爹,是冲着毛绒小狗喊的。
ru母们为着帮公主讨皇帝的欢心,打无忧生下来就天天教她发“爹爹”和“娘娘”的音。无忧起初是“哒哒”“呢呢”地叫,不知怎么回事,今日无忧突然抱着狗热情四溢地喊了一声爹。
谢小盈先是一愣,转瞬就不可自抑地爆笑起来。
薛氏十分富有育儿经验,见状一点都不尴尬,还给谢小盈道恭喜,然后理所当然地给公主找了借口,“咱们公主这是想爹爹了呢。”
谢小盈抱着女儿在廊子里走了几圈,发现无忧对着花能喊爹爹,对着宫人也喊爹爹。爹爹纯粹是她表达情绪的一个拟声词,无忧还不知道爹爹的意思呢!
不过这俨然不妨碍宗朔为这事高兴,他亲自抱着无忧在颐芳宫里转悠了好大一圈。
无忧喜欢被宗朔抱,因宗朔个子高,抱起来视野好。无忧昂着脑袋看廊亭上方的镂画,宗朔就直接举着她,叫无忧看个清楚。无忧一开心,又喊了两声爹爹,这可把宗朔给乐坏了,对着谢小盈大放厥词,“咱们公主真是早慧!这么小就会喊爹爹了。”
这就算早慧?
谢小盈看了眼每天尽心尽责教无忧说话的薛氏,忍俊不禁,“小孩子开口早些而已,如何当得了陛下这样称赞?”
宗朔不以为然,他动作熟练地抱着无忧,自信道:“寻常婴孩,哪有这么早就会叫爹的?还是无忧有慧根,来日朕在她的封号里,定要用这个慧字。”
一边说,宗朔一边看着颐芳宫略显空荡的宫苑。如今已经三月了,若是在寻常宫所里,桃花杏花都开遍了。颐芳宫从前不住人,所以除了几棵有年纪的柏树,并无花木。放眼望去,只有正殿与后殿的廊道外摆着几盆含苞待放的芍药花,实在没什么意趣。
他便将女儿交给ru母来抱,自己指点着宫苑说:“这几处合该移几株花果树种给你,否则显得清冷了。盈盈,你喜欢什么花?”
谢小盈歪头想了想,实在对花草没什么感觉,便推拒道:“臣妾不懂这个,请陛下定吧。”
宗朔看了眼ru母怀里的无忧,又看了看对自己十分依赖的谢小盈,半晌,他喊了常路,“去移几株石榴树过来,栽到后殿外头。盈盈,你也选两个机灵的人,回头让赵良翰领着去学一学如何养护花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