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常路心里却暗自道了一句正好,不让人去扰,直接在大殿外跟着众人一起站班了。皇帝一忙起来,定不会再想起这事儿,贵妃乐意跪着,就让她先跪一会儿……等这茬儿忙完,他再去回一声,定然也不迟。
天色渐渐暗下来。
今日皇帝旨意多,赵良翰从宫外匆匆回来,生怕没赶上宫门落钥。他去直房里喝了口水润了润嗓,整理了一下仪容,便准备到御前复命。顺着廊庑走,赵良翰远远却瞧见一个发丝散乱飞扬的女子跪在华章门下。对方衣着颜色鲜丽,俨然不是婢子。这是哪宫的嫔御犯了忌讳?赵良翰有些稀罕地想,后宫竟还有人能犯事犯到御前来?这也算是个本事。
总不至于是淑妃吧?
淑妃……可不单单是罚跪就能解决的事儿啊!
赵良翰心里嘀咕着,满怀八卦地往近了走几步,想瞧个清楚。
只他刚眯缝着眼看清那女人,脸色猝然就变了——怎会是谢贵妃?!
这可真是天塌下来的大事!他在御前能有今日的出息,一半都是靠着贵妃的关系啊!
赵良翰不知发生了什么,自己不敢往跟前儿凑,便抓了个内侍省跑腿的小子问:“贵妃怎么在这里?”
对方左右看了眼,因内侍省早已无形之中分了两派,一派偏着常少监,另一派则巴着赵常侍。赵良翰抓人问话,自然挑的是自己的额人。那小内宦悄么声儿道:“贵妃是来求见陛下的,常少监……给挡了,这会儿还没去回话呢。”
赵良翰闻言,非但不恼,反倒笑了。
常路跟着陛下二十余年,竟还看不出,这谢贵妃与后宫旁的女人不一般吗?
他摆摆手,让那内宦退了下去,立在外头思索片刻,轻轻将头上戴的发冠推歪了一点,随后才往崇明殿昂首阔步走去。
说来也巧,赵良翰刚到大殿外头,在里面回话的几位大将军正好称是告退。外臣退出来,内侍们便井然有序地重新回到大殿内侍奉。
说了这么久的话,常路去茶房亲自换了热茶,奉到了宗朔手边。
他余光瞥见了跟进来的赵良翰,瞬间有些警惕,只他观察,赵良翰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许是刚从宫外赶回来。常路到嘴边的话又忍了下去,任由赵良翰上前行礼。
宗朔见是他,便问:“差事办完了?”
常路提着心盯住对方,赵良翰果然只说公务,令他松了口气。
“回禀陛下,办完了。奴回宫前还去杨家看了一眼,杨家已查抄泰半,奴留了人手在那边点数造册,不日便将填入库里。”
英国公的爵位已经没了,昔日的国公府,如今只能称个杨家。
宗朔轻蔑一笑,颔首道:“杨家贪墨数具,怕要费上几日才点清楚。你这两日辛苦些,多出宫替朕看一看。”
赵良翰干脆地应了。
应完话,赵良翰却跪在地上,并没退下去。
宗朔抬起头看他,挑眉问:“还有什么事?”
赵良翰腆着脸对皇帝笑,“奴……奴斗胆,想为贵妃夫人求个情,外头天儿都黑了,风吹得大,陛下知道的,咱们贵妃身子骨儿不算硬朗,有什么错处,陛下回到颐芳宫慢慢训诫。奴回来的时候瞧着贵妃已经快跪不住了,陛下一向怜惜贵妃,求陛下开恩,先叫贵妃起来吧。”
宗朔听得一头雾水,“赵良翰,你说什么呢?贵妃跪什么?”
赵良翰故作惊讶,“啊?奴瞧着贵妃领着人跪在华章门上,难道不是陛下罚跪吗?”
宗朔蓦地站起来,脸色惊变,他鹰隼似的眼死死盯在常路身上,厉声问:“怎么回事!!”
常路气得磨牙,只能忙不迭跪在地上磕头解释:“启禀陛下,是贵妃不肯走,非要跪着求见陛下,要挟陛下,奴正要给陛下回禀呢,这不是赵常侍抢在了奴前头,所以……”
宗朔直接将手边最近的砚台抄起来狠狠向常路砸去,“混账东西,这么重要的事,你早该报给朕!”
他绕过桌子,一刻不停地往外走,常路起身想跟,宗朔却扭过身子,猛地往常路身上踹了一个窝心脚,他恨声咒骂:“贵妃若跪出个好歹,朕扒了你的皮!来人,把常路拖出去,杖二十!!”
说完,宗朔大步流星地朝殿外走去。
果不其然,外面天已半黑了,红霞将将挂在天边最遥远的地方,映着最后一点色彩。
深秋时节北风凛冽,刀子似的往人脸上吹。
宗朔还没到华章门便已然看到谢小盈臂弯的披帛被风吹得高高扬起来,他脚步越走越快,直至谢小盈苍白冷淡的面孔印入他的视野。因她卸了不少发髻上的珠钗,此刻细碎的发丝凌乱地飘着,整个人形销骨立,有种说不出的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