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你也无需太过担心,出了事情自有段老爷在前头抗,你和你姨娘守好银钱以防万一便是,抛卖铺子换成现银的事最好私下交待心腹去办好,尽量避着人。”
段南枝既然能听进去她的话,云追月干脆又是交待一番。
“好,我知晓你的意思。”段南枝颔首,轻轻吮了一口茶水,忽而想到什么,脸上纠结几下,还是说道:“月儿,南恬南灵那里?”
云追月看过去,笑笑,“她们两个还是你去说吧,小十二那里我还记仇呢。”完了又嘱咐,已怀上二胎的段南霏那里也记得派人去一封信。
“那好,这些我都记下了,晚些便去找她们。”
月儿真要记仇冷心,就不会连府外的八妹都记挂上。
想到小十二因为上次着了十妹的道儿误会月儿,近来蔫头蔫脑的,被她姨娘和南灵押在院里跟老嬷嬷学规矩,段南枝便跟着笑开了,苦巴巴堆了许好几日愁色的脸上才好看几分。
“你那事可想好要如何应对?”
耳畔冷不丁一句话,段南枝抬首立时明了云追月说的是什么。
“爹派出去的府兵从京都请回来一名老太医,到府第二日便来院子里给我探了脉。好在他虽怀疑我装病,却也未在人前多言。只是过后便被请去了前院,我爹已经知道我这些年来背着人装病换药。”
“他传话过来,我既然喜欢喝药生病,那便禁足在房里好好养着,直到有人上门来说亲才能出来。”
段南枝不甘心似前头几个姐姐那样,被段连山当作棋子工具嫁出去,心里主意是后院几个姐妹中最正的那个。
装病装了这么些年,差点连亲娘都瞒过去了,谁知却还是被段连山识破。
她在院子里每日对着抹泪忧心她的姨娘,强装的风轻云淡,半点负面情绪不露,不知为何,对着云追月竟能倾盘撒出。
“如若不是最近禹城生事,爹无暇顾及我,今日我也不能出来见你。”
云追月握了握她的手,待她说完,便递上一杯她亲自泡好的花茶,认真道:“我看你脸色很差,可是真病了?”
“你爹该是没什么功夫来盯着你,你不然做做表面功夫,待那老太医再来探脉时,与他讲讲软话,再话里话外泄露些,禹城近来不平之事给他听。”
“相信他活到这么大岁数,还愿意再多享几年福,若是想返京的话,碍于他老太医的身份,你爹是要放人的。”
段南枝捏捏额头,“嗯,因为这事一直都不曾睡好。”
“你说的对,我得和姨娘想想办法把老太医赶走。可按你说的,今朝把人赶走,以后怕是还会有其他人,我爹若是厌弃了我,恐怕会把我绑上花轿。”
段南枝鼻尖发酸嘴唇纸白,久远记忆里跳出一幅画面。
“其实在我很小的时候,后院的一位老姨娘带回来一个姐姐,爹认作义女养在府中,长大了爹就要把她送人。”
“那个时候我不满十岁,后面,后面姐姐因为逼嫁上吊自杀,老姨娘也因大骂爹害死姐姐而被赶出府。那时,姐姐一身红衣被下人从房梁上抱下来,舌头伸的很长,清秀的面容变得恐怖。她对我极好,我就想长大了,不能被爹卖走……”
原来还有这样一个故事。
这么说,段老狗并不是因为生有偷国贼心才干起了卖女求荣的买卖。他是初入官场第一日便打起了这个主意啊。
若不是他爬上刺史位子,有了实权,后面出嫁的七小姐和南霏,日子恐是没有这么舒心了。
“南枝姐姐,你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云追月并不是在制造焦虑,泼她冷水,她是担心段连山出事后,刺史府家产被充,段南枝她们就算幸运被定无罪,身上留有存换下来的银钱,也会被府里人连累。
“其实,你们有没有想过自立门户?”
“你说什么?月儿!”段南枝一惊,手里的杯盏磕在茶沿上。
似是脑袋被重锤了下,迷雾团团散开,段南枝道一声谢后,按耐下心头激烈的情绪,急急离开。
送走了段南枝,云追月踱步在院子里抬头凝望外院方向,几日又过去,阿缘传来的消息里,并没有关于小天他们的。
云追月眉心紧拢,生出担心。
而失去消息,另她担心不已的云天,此刻正出现在一间四面无窗黑暗逼仄的地下密室。
“唔唔……是何人,放开,快放开我唔唔。”
“放你个腿腿。”
远叔迎着满室暗黑,挤了几下眼睛等适应了,这才丢下肩上麻布袋子里被药迷晕过去,人事不省的第十二个人。
又听昨日捆来的人醒了,像只虫子在地上扭来扭去,臭脾气上来就是一顿踹,“吵死啊你,把人招来了,爷爷马上送你见你死去的婆娘信是不信。”
那人被踹到肚子上的伤口,痛成一只虾米,浑身发抖,却也在脑子留个空位想:他怎么知道我婆娘死了?
不对,这个把他和兄弟们抓来的人,听下来声音似是有些耳熟。
是啊,能不耳熟否。
云天和远叔两个这两日里东躲xī • zàng,暗下黑手抓来的人,可是与他们自刺史府武场出身,一度称兄道弟的人啊。
明明段连山要云天抓的是那群散播谣言的身分不明之人,他却把段连山最后留用的人手一一给断了。
为何?
远叔两日前满满的疑惑就爬在他满是络腮胡须的脸上。
云天道:“勿要多问,你跟着我干便是。”
远叔:……
爷爷的,好吧。
“小姐,医婆子到了。”门外,春草带着人赶过来。
花姨娘侧躺在床上脸色发黄,眼下都是黑袋子,宋嬷嬷从匣子里取出一包酸枣上来。云追月接过,亲自捻起一颗送到花姨娘嘴边。
花姨娘忍着胃里翻滚,不敢看女儿的脸色,也不敢去接这颗酸枣。
“含着吧,医婆子已经请来了,叫她给你看看。”说完,云追月不客气的往花姨娘嘴里一塞,擦擦手便绕出了屏风。
堂中,春草见到她出来,迎上来小声道:“都听小姐的,是从北院的偏门进来的,路上没有遇见什么人。”
云追月看了眼低着头的医婆子,回声,“嗯,先带进去。”
一杯茶还未喝完,医婆子出来了,云追月也不多问,命守在花姨娘身边的宋嬷嬷亲自送人出去,遇见府里的人就说是自己的远房妹子看她来了。
内室,云追月进去的时候花姨娘双手捂在小肚子上,还未醒过神来。
“姨娘,我这是要有小弟弟了?”
花姨娘猛一抬头,“月儿,这,方才那医婆子说已有三个月了,我……我怎么会有身孕呢?我的肚子早就坏了啊。”
云追月在床边坐下,伸手给她盖上因为过于激动,从小腹上滑下来的软被,笑道:“怎会不可能,段连山这两年都未碰你,但你不是和吴长史有一腿儿……”
“月儿,你!”
不知是怕,还是慌,亦或是因为女儿尚在闺阁就当着她的面敢说这种羞死人的话,花姨娘胸脯起伏,低喝道:“月儿莫要说了,你还要不要嫁人。”
“你敢做还不叫人说了啊。”
花姨娘在这个女儿面前被压得死死的,从未挺起过身杆儿,她只得拦下道:“娘不是和你说这个。”
“你都是知道的,当年我进了刺史府,便被郭氏私下狠手悄悄喂了绝子药,十几年来求子无望。怎么这回儿老树开花,竟是怀了呢?难道是吴郎耕地——”
“花灵你醒醒!”云追月真想敲开她脑袋,瞧瞧里头都是些什么渣渣。
“你当我这几年从古方上抄下来给你的补身药方子只是一张无用白纸?”
见花灵肯静下来看她,云追月又道:“那些古方都是尤夫子的小姐临死前赠给她的私物,当初从京都勋贵世家带出来的,延传好几代的秘方,从不外露,正正好用在你身上了。”
“姨娘,你要怎么谢谢我啊。”
原来是月儿,是月儿把她的身子调理好的。
花灵含情带俏的眼眸倾刻间便盈满了两汪池水。她就知道,无论月儿多恨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娘。
待到宋嬷嬷回来便看见自家姨娘握着云追月的手又哭又笑。
“老奴的姨娘啊,你现在可不能任着性子大哭大笑啊,千万要小心保重肚子里的小主子。”
宋嬷嬷已经从春草嘴里知道花姨娘偷人的事了。她衷心服侍花灵十几年,花灵待她如亲母,偷人算什么,就算是shā • rén了,她也会拿命去替花姨娘顶罪。
好不容易劝下花姨娘,云追月也总算能收回自己的手了,她站起身道:“姨娘要把这事儿告诉吴长史吗?”
花姨娘此刻脸上虽仍有病容,但眉眼间的柔光冲淡了些,整个人看着柔顺明亮许多。
听及云追月说到这事儿,细眉又微微拢起,话语里忧心道:“吴郎那边还是晚些再说罢,前些日子他送来话,道近日他那里不安全,不要派人去找他,待他忙完自会寻我。”
云追月眸光流转,听了这话福至心灵,突然想到云天。
心间已是悟明白,吴长史是下不来云天他们这艘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