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方向已经熟门熟路,这一点不知道该好笑还是可悲。我停在病房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压下把手,心也好像随开锁的这一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你来了。”
蒋秋时坐在病床上,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服。黑色的头发长了些,衬得脖颈的肤色白得可怕。
宽大的袖口露出一截手腕,上面插着针头连接输液管,可以看见淡色的疤痕和青显的筋。一张脸少去清冷,平添难以言说的寂静,在转头看向我的刹那,露出一点淡淡的波动。
像巍峨的冰山融下细雪,化为蜿蜒的水流。从尖锐,冷漠,成为了可以变成各种形状的柔软与潮湿。
我的心不受控制多跳了几拍,仓促撇开眼,没有走近。拉过椅子坐在离他最远的地方,做出后才发现这样的行为显得更加欲盖弥彰。
蒋秋时没有说话,房间一度很安静,我嘴边盘旋无数想要问的话,可在看到他那一刻全都化为空白。
他身上拥有某种克制我的能力,只是安静坐在那里,就能扰乱全部心绪。哪怕是在关系破裂的现在,依然如此。
“你吃过晚饭了吗?”
半晌,蒋秋时打破了凝固,声调比之上一次见面有力几分。我想手术的结果应该不坏,意识到心底舒了一口气时,忍不住咯噔一下,强压下去。
“......没有,我刚刚下班。”
我抿了下唇,“你呢?”
蒋秋时说:“晚饭吃了藕粉,手术刚结束,医生说还不能吃太刺激的食物。”
“刚好合你的胃口,”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停顿两秒,“这段时间是邵琴在照顾你吗?”
话音落下,蒋秋时的呼吸似乎短暂一滞,镜片下涵盖住沉默的光。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没有任何思考,夹杂着不敢察觉的利刺,对向两人之间。
“我已经在和她走离婚程序,”他望着我,轻声开口,“林曜,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你难道不应该也给她一个交代吗?”
我手脚微冷,控制不住提高音量,“蒋秋时,我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蒋秋时抿着没有血色的唇,一字未说,我却能看见萦绕在他周身的绳索,不断收紧。连呼吸都放得缓慢而沉重。
“我和邵琴是协议结婚。”
他说。
我耳边嗡嗡作响,能听见蒋秋时清晰的嗓音,虚晃得像是来自另一个国度。半晌,问出了一个很傻的问题:“什么叫做协议结婚?”
蒋秋时沉默下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偏头看向窗外,单人病房的视野很宽敞,紧闭的窗户防住了外头的冷气。能看见在风中无声摇曳的枝叶,和安静垂在两侧的白色窗帘。我记得,那是栽在医院门口的槐树。
“林曜,你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关于我父亲重病时的事情吗?”
“......记得。”我呢喃地说。
蒋秋时垂下颤动的眼睫,似乎夹杂数不尽的沉重与寒意,“他病倒以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不是积极治疗,不是消极等死,而是把我叫到病床前,和母亲一起劝说我结婚。他说自己一定要在走之前看到我结婚生子,这样,才能死也瞑目。”
“我不同意,母亲就在病房哭着骂我是白眼狼,说几十年来没有报答过他们一次,花那么多钱供我出国读书,现在需要我的时候却连一个小小的要求都没办法满足。我说我愿意拿出所有积蓄用作治疗,可他们已经什么话都听不进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理解,为什么父亲病了,却要我去结婚,好像我的婚姻就能成为治疗绝症的解药。”
蒋秋时似乎再次看到那个画面,眼底划过一瞬难掩的挣扎与痛苦。
“后来他们说不动我,就换了新的办法,拿借口骗我去相亲,把逼迫变成软磨硬泡。林曜,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当耳边无时无刻都是别人在说‘你父亲已经这样了,这回就听他一次’,‘他们好歹养了你那么多年,就当为了父母,让你爸可以安心的走’,‘反正总归是要结婚,加上你爸这个情况,早点结晚点结有什么区别?’......到最后,我真的以为这都是我的错,不结婚就是愧对于他们。”
“所以我听从了安排,一次次去相亲,后来遇到邵琴。她的情况和我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需要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应付父母。我和她认识两个月,一起去领了结婚证,没有婚礼,没有酒席,把红本放到父母面前的那刻,我感觉自己的任务终于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