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自己是怎么放下电话,又怎么双腿发软,滑坐在了地上,最后连有人推开门朝他走过来都没有察觉。
直到那双皮鞋慢慢停在他面前,他泪眼朦胧地沿着穿西装裤的双腿抬头看,因为背光,他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觉得他是梦里的人。
他弯身来抱自己,祁白露毫不迟疑地伸出手,同样抱住了他。
郑昆玉此人,对寻欢作乐颇有些研究,祁白露有时觉得自己就是来陪他胡吃海喝的。他本来瘦得不行,吃了一年多之后,终于养肥了一些,有一天临睡之前,郑昆玉捏着他的肚皮,问道:“胖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嫌弃他,祁白露暗暗恼怒,隔几天他们去吃粤菜,郑昆玉让他吃,他说自己要为了上镜减肥,结果郑昆玉很不高兴地说:“别挑食。”
难伺候,吃了说他胖,不吃又说他挑食。看他吃得不多,郑昆玉道:“很难吃吗?”
不难吃,但郑昆玉盯着他,他就吃不下去了。祁白露当着他的面,把汤匙里的艇仔粥送进嘴里,眼前人虽然让人食不下咽,但眼前粥莫名好味道,祁白露不知不觉吃了一整碗。
隔着小屏风,店里请了人唱粤剧,祁白露听不懂唱词,只觉得词和曲哀婉凄凉,他看郑昆玉似乎听得入神,问:“唱的什么?”
“《客途秋恨》。”
“你能听懂吗?”
郑昆玉只觉得他说了一句废话,沉声道:“我是广州人。”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他很久之前就跟自己说过,但他对郑昆玉的事情不上心,根本不记得他是来自广东还是广西。郑昆玉盯他一眼,回头继续听曲。
祁白露觉得那人唱得好,但他几乎听不懂词,浑浑噩噩地往下听,郑昆玉听到其中一句时,用筷子去挟食物,不听了。祁白露看他兴致不高,竖起耳朵,只听明白什么“空绻恋”、“别人圆”,剩下的听不明白,作罢了。
原来那一句唱的是:“等你劫难逢凶俱化吉,个的灾星魔障两不相牵,睇我心似辘轳千百转,空绻恋,但得你平安愿,我就任得你天边明月照别人圆。”
第71章撞冰山
泼进窗内的雨水沿着桌子淌下来,程文辉一进房间就看到这幅情景,祁白露跪在地板上,脸贴在阮秋季的肩膀上,似乎冷得发抖,汇集在地板上的雨水几乎浸湿了他的拖鞋。程文辉关掉了每一扇窗,挡住外头的风雨,然后捡起祁白露掉在地上的电话听筒,用纸巾擦干净上面的雨水,搁回原来的位置。
程文辉做完之后,看了阮秋季一眼,阮秋季托着祁白露的脸看他失魂落魄的表情,道:“刚才你在跟谁打电话?”
祁白露咬着牙关,下颚发颤,一句话也不说。方才他们都听到远处似乎有警笛声响起,短促的两声,很快消失在了雨夜中。阮秋季等了片刻,用纸巾擦干净祁白露的泪痕,轻声道:“你不想说就不说,好了。”
阮秋季拖抱着他站起来,祁白露的衣服都是半湿的,阮秋季来脱他的衣服,他就像木偶一样由着阮秋季摆弄。最后阮秋季让他躺下去盖好被子,祁白露翻身背对他,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一切都不是毫无征兆的。阮秋季示意程文辉把人看好了,自己出去打电话。等待电话接起的时候,他走下楼梯,眼睛看着这座房子,如今他站在这里,倒像是鸠占鹊巢。
祁白露是不可能跟郑昆玉走的,但他没想清楚郑昆玉为什么打这通电话,阮秋季心中转了好几个念头,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脚步一滞。郑昆玉没那么蠢,暴露他自己的行踪,除非——这是最后的告别。
窗帘被风吹得鼓起,房子里的阴影好似会飘荡一般,拥簇上来,倾盖下来,如洪水不停地漫过警戒线,下一刻还会漫过头顶。秘书喂了两声,问阮总有什么事。
那道阴影的力量压迫着他,让他过了一会儿才心神稍定,开口道:“今晚八点,安排紧急会议。”
秘书连忙说好。阮秋季挂掉电话,穿过阴影往门口走,他已经知道了,祁白露也知道了,这是死亡的阴影。
郑昆玉的死讯直到第三天才被公布于众,但程文辉在第二天就已经知晓。因为这场暴雨,没有群众目睹到现场,所以消息瞒得密不透风。程文辉不敢开自己的车,怕被媒体认出来,他借了亲戚的车,带祁白露去警局。
两个警察请他们到审讯室说话,程文辉看着还算镇定,但祁白露看起来不太好,他面色苍白,只垂着眼睛,目光涣散而无神。坐在他们对面的警察交换了一个眼神,客气了两句之后,直接问祁白露昨天傍晚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