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在以前,杜夏会对何筝说的这些异常感兴趣,放下手里的活仔细听讲,眼眸里闪烁着渴求知识的光亮。杜夏今天兴致缺缺地说了声“够了”,只想画画,但手法异常生疏。
有什么在平静表面下汹涌波涛,难耐又滂渤地挣扎。
何筝只不过推波助澜一把。
何筝将那本版本老旧的传记草草翻阅,里面对梵高割耳的缘由还停留在梵高和好友高更为jì • nǚ争风吃醋的稗官野史。他不免笑了一下,勾起的嘴角很是不屑,杜夏敏感地捕捉到何筝的嘲讽,终于肯侧脸看向他。
杜夏的语气里也有挑刺的尖锐:“又是从短视频里看来的?”
何筝还是那么温和,并不觉得被冒犯。他说,梵高将当时和自己同居的高更视为知己,高山流水的灵魂伴侣,但高更对梵高没有那么深刻的情感,想要离开去大溪地。梵高不能接受,所以拿着一把刀威胁高更,宁肯把高更杀了,也不愿看着好友离去。
这是杜夏没想到的。有些被故事的走向吓到。他明明是警惕的,他还是听入迷了,何筝的叙述永远有勾起他求助好奇的能力,他迫切地想知道后续,在何筝长久的停顿后小心谨慎地询问,“然、然后呢?”
何筝的目光落在梵高的那幅自画像上,那意思是,然后梵高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梵高用自残的方式对抗知己离去的伤痛,他陷入更深层次的抑郁,在割耳的第二年离开人世。
杜夏在六月热夏倒吸一口冷气,也陷入了何筝渲染营造的故事氛围里。窗外夜色依旧浓郁,但黎明终将来临,没有开风扇的悄无声息的画室里,何筝对杜夏轻声说,“有些人被逼到绝路,是宁肯自毁的。”
何筝说这话的时候,身影明明高大,却有着佝偻的幻影,好像一下子老了几十岁,孤独寂寞,整个人都黑夜融为一体。
这样的何筝孤苦伶仃,若是再没了杜夏,他留着这条命也毫无意义。
杜夏的心莫名跟着揪起。
就是在那一瞬间,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杜夏差点义无反顾地扑进那片无边无际的黑夜,就算无法将何筝拽出到光明地,两个人至少能永远在一起。
但杜夏下一瞬就清醒。
命运之神将他推到了这般境地,他那一瞬间的勇气在长久的现实羁绊面前不堪一击。他有一间画室,有一家店铺,有庄毅等一帮兄弟,他还有个亲弟弟。他欠杜浪的一辈子都还不清。
不是所有人都宁肯自毁。
在动物本能的求生欲的驱使下,那把刀未必会扭转锋尖,而是开启弑父娶母的轮回宿命。
“……可你在国外念书啊,”杜夏幽幽地对何筝说,“你不应该更像俄狄浦斯吗?”
何筝的双目也在杜夏的话音落下后清明,淡漠得好像之前的深情都是装的,只为博得杜夏的同情。
“此话怎讲?”何筝也不恼,反而饶有兴趣。
杜夏也不跟他绕来绕去,“你肯定是犯了什么事,才来我这儿隐姓埋名。”
何筝特意搬了张椅子过来,正对着椅背,大张开腿而坐。他稍稍有那么点失落,原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提过去的事,杜夏和他还是不够默契。
但很快,何筝落在杜夏身上的眼神又是那种观察感极强的凝视,眼神中并没有夹杂太多意外。
他并非毫无预感。杜夏老实归老实,脑子不傻。
何筝问:“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杜夏答:“你的身份证是从火车站旁边的人才市场买的。”
杜夏用陈述的语气,何筝没有辩解。这一点杜夏早就跟他提过,算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杜夏今天是要把那层模糊的隔阂捅破,但意图并不是为了拉近两人的距离。
“继续说。”何筝点了根烟,像是在听戏,抑或是看一场表演,主角是杜夏自己杜夏说的明明是他,他却悠然自在地置身事外,像个平和谦虚的考官,即将检验学生的年终大戏。
杜夏顿时提不起劲。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又不想被何筝审判。他不认为何筝有这个资格,他双手叉腰,焦躁不安地在画架边上回走动,他的身前,何筝从容到把手肘抵在椅背上,托着腮帮子,兴致勃勃又极有耐心,等待好戏开演。
“你很擅长用小恩小惠收买人心,给庄毅他们烟酒,还有一次送了整箱白兰瓜,说是从西北老家寄过来的水果,但遇上药店的小护士,你又说跟她是老乡,从她嘴里套话。”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何筝很会用这一套跟其他外地人打成一片,让杜夏不好意思将他辞退,再用同样地套路轻从小护士那里知道杜夏去店里买的是避孕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