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堆砌的靓丽被光阴洗去铅华,显山露水时间本身的故事。
阿珍素颜的样子衰老了几岁,又年轻了几岁,扯平了。她接下来的笑内敛了很多,说反正没什么人进来买画,她也懒得打扮。
生意惨淡绝不是什么好事,阿珍竟还能笑的出来,要不是杜夏面色无华,说不出的苍白憔悴,阿珍肯定又高兴到露齿。
“你过两天不是要出国了吗?听庄毅说,你要去国外待个一年半载,要忙不少手续,都没空来画室了。”
杜夏有种全世界都知道他要离开的茫然无措,没办法,他的世界太小,就这么几个人。这消息阿珍听庄毅说的,庄毅肯定又是听何筝说的,何筝都有空天天来店里上班,庄毅怎么就不生疑他的死活。
杜夏一时五味杂陈,本来就说不出话,这下更消沉。这样的杜夏也让阿珍感到陌生,两人是因为庄毅认识的,所以这些年来仅仅是认识,避嫌似地没有深交过。在阿珍的印象里,杜夏寡言又老实,吃苦又耐劳,有着生长在乡土田地上的韧劲,是那种女人们看一眼就不想和他谈恋爱、但又放心和他过日子的男人。谁知一晃眼,杜夏就变了,细软的乌发长到覆盖肩头,不刻意用手撩开,没一会儿就从耳后跟落下,遮住小半边脸颊。
杜夏的肤色一直是那种正常普通的淡麦黄,露在衣服外的肌肉线条一看就不是坐办公室的,杜夏如今易碎的像在没有窗的阁楼里关了十年八年,整个人不是苍白,而是空洞,并且消瘦,神志恍惚的像梵高在圣雷米医院接受治疗期间的自画像阿珍午睡前刚在朋友圈里转发了一篇自媒体文章呢,标题叫《梵高一生40幅自画像,最后一幅看着看着就哭了》。
阿珍当然没看哭,也不记得具体文案,看完后反倒自我安慰,还好庄毅是个半吊子,再沮丧挫败,颓废一阵后照旧活蹦乱跳。艺术家不一样,真正的艺术家都是要献祭的。比如这个家喻户晓的梵高,刚出道的几幅画还挺五彩缤纷,充满生命力,他的生命力就是被画汲取殆尽的。
孕育生命的过程是残酷的,太残酷,极端情况下需要以命换命,所以古往今来古今中外,有那么多崇高的神话与美好的谎言莱掩盖真相。事实是,作品被注入的心力越旺盛,生而为人的皮囊就会越干瘪,直至死亡将最后一缕心魄都不放过。
哪像庄毅,吃好喝好,油光满面又发亮。这样的人是注定画不出杰作的,没有天赋,未必不是一种幸运。女人天生的直觉让阿珍更担心杜夏。
杜夏枯萎了,很明显的衰败了,尚未有第三个人知道杜夏浇灌的不是画,还是另一个生命。
杜夏伸手抚过最近的一幅画,问阿珍,最近怎么样?
阿珍不知道这么宽泛的问题要如何精准的回答,指了指天花板,说大家都在楼上。
杜夏很久没听到这个词了,干巴巴地重复:“大家?”
“是啊,”阿珍又笑,给杜夏鼓劲、期待他也早日支棱起来的笑。
“小何没跟你说吗,庄毅的直播搞得特别好,网上的订单爆了,发货都来不及。”
“怎么,你不信?诶呀,刚开始我也不相信,但就是有那么多人来看。人一多,一起哄,下单的就多。这不,上个星期直播间里的单都才刚发完,忙得连杨博春不干外卖,被他们叫回来继续当画工!”
第76章
杜夏随后跟在阿珍身后上楼。
这间画室全名叫“庄周梦夏”,店铺的营业执照在年初转移到杜夏名下,杜夏手记的账本还放在收银台下第二个抽屉里,除了与画室运营相关的开支和收入,连葱姜蒜几角几分这类琐碎都记得清清楚楚。
杜夏在这里生活工作七年的痕迹依旧崭新,毫无疑问的半个老板,推开二楼画室的木门后,又是他自己伫在门外,过了五六秒后又把门关上,在阿珍不解的注视下解释道,还是不打扰大家了。
杜夏在没有窗的稍显晦暗的狭窄楼道前久久停留,仿佛能透视到门内的场景:拉上窗帘的室内天花板上晾着画,各自工位上有半成品的画。画架边上,所有人都躺在草席铺成的水泥地面上午睡,姿势各异,不见外到胳膊搭到别人的肩后也懒得挪开。
值得一提的是,画室里的工位分布发生了变化。以前杜夏最认真,出货量最大,光线最好的位置一直是他的,现在画室里最正中心的画架是庄毅的,其他人都有挪到了庄毅两侧,呈翼状排开,那张大草席就摊在两翼之间,能将所有人容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