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荣升大喜,告诉艾琳自己原配不能生育,她怀着的是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程荣升还承诺,只要是个男孩,他一定会想方设法离婚,给艾琳和腹中胎儿一个名份,艾琳被诱惑了,在伦敦的私人医院里诞下了你,你却不见了,被等候多时的程艾琳抱走了。
你早已在艾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一字不拉地铭记接下来的故事。每当你对艾琳的吹毛求疵表现出抗拒,艾琳就从头细数拉扯你的不容易,飞机坪上的闹剧更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你那还穿着病号服生母站在死死抱住起落架不让飞机升起,母性让夺子的程艾琳都感到敬畏。孩子借别人的手抱回到艾琳怀里,那人也替从未在艾琳面前露面的程艾琳托话,从此她不会来英国,艾琳也不许回国。
忽略那个将她们联系起的男人,两个艾琳在这块大陆的两端,不相见也不相干。程荣升每个月会在艾琳的公寓里逗留一晚,自你有记忆起,那都是艾琳笑容最多的一天,剩下的二十九天总是郁郁寡欢,将自身的焦虑转化为对你的鞭策,哪怕你表现的再好,她都希望你表现的更好,当你再长大些,懂事又叛逆,你越来越难以忍受她的控制欲感,某一次不得章法地表达你并非她的唯一,母子二人都应该有自己的人生,她突然发了神经,好像你的成长与分离等同于她生命的逝去。
“那是她第一次跟我说,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想离开,就把那块肉还给她。”
你时隔多年后告诉杜夏。在一个夏风习习的夜晚,你们难得只是抱在一起,你说,那是你第一次意识到,人活着本身与背负的身份存在浑然难分的距离。
第79章
你并非从一开始就决定,你要割舍程文森这个名字和身份。
你身边的人更习惯叫你Vincent。一百多年前的画家梵高在作品上署名VincentvanGogh,一百多年后的你继承了生父程荣升的姓氏,护照上的名字是VincentChing。
你的生母有二分之一的诺曼人血统,当港岛还是英国的殖民地,你那从未见过面的外婆曾在某位政府gāo • guān的住宅做佣仆,也难怪一位有爵位的英国老夫人戏称艾琳为“蝴蝶夫人”,艾琳生下的如果是个女儿,情人的女儿说不定还是只能做情人。
好在你是个男人。
你不是程荣升的第一个私生子,也不是最后一个。你之所以能成为他最中意期待的那一个,除了自己的努力精进,离不开母亲的陪伴教育。将你从程艾琳手里抢回后,她就以成为名正言顺的程太太视为唯一的期盼,她在程荣升面前的姿态总是很低、很低,让男人心软,又让男人心满,她对你说一不二的严厉,教你韬光养晦,也教你在适当的时机露锋芒,你就算被逼到触底反抗,她又总能把造就这一切的起因缘由全都推给你是你,如果不是因为怀了你,她就不会从留学的院校退学养胎,如果不是你,做qíng • fù就不会是她唯一的生存之路,如果不是你,久居港岛的程艾琳就不会将她驱逐出境,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你得再长大些才拥有跟艾琳促膝长谈的耐性,在这之前,你再怎么心有不甘和疑虑,也已经被塑造成她期许的模样。你骑马,射猎,和住同一个别墅区的朋友一起划船打板球,你赏画,绘画,在拍卖行上眼光独到地收不出名的画。
你们离港岛最近的一次是去马港,在赌场一掷千金。纸醉金迷了三个晚上你就感到无趣,你在那种金钱只是数字暴涨又清零的虚无中终于明白,程荣升拼闯了这么多年,作为一个商业帝国的缔造者为何只想要个听话守业的继承人。你如果背上这个甜蜜芬芳的枷锁,你就不能世俗玩乐中迷失自我,也不能急于获得更多的财富证明自己,你要一辈子活在程荣升的光环下,你会以程荣升之子的身份死去。
你并不想接受这样的命运,但当你和艾琳站在马港最高的写字楼顶,眺望一江之隔的港岛,当你听见母亲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好想回港岛”,你为人子女的责任感终究战胜对个体自由的向往。
你少数几次投资的本金都来自程荣升送给你的基金,反倒是这样稳扎稳打的升值成功获得父亲的认可和注意。
你比艾琳先获得解禁,在拿到金融与哲学双学位后登上港岛的土地,你在梵高的艺术展上弹钢琴,那天的曲子是《欢乐颂》和《四季》。离开展厅后你随手救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大陆仔,当晚的庆宴上,一位在社交网络上发过模仿亚裔眯眯眼照片的超模对你目不转睛,特意找机会跟你解释道,你和那些大陆来的傲慢无礼的newmoney不一样,你是港岛的儿子,拥有一部分白人血统的VincentCh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