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琛听见他带上了门,一阶一阶地走下庭院离开。
可不久之后手机铃又响动在空廓的大宅里,是那家庭医生又重新打了回来:“黎先生,这句话听起来可能会很冒犯,但我出于对您健康的考虑,还是得要告诉您:我一直觉得您在心理方面有隐患,您如果不介意,我想转介您去精神专科接受治疗。”
第37章“那个人怎么样了?”
就像醉酒的人死不承认自己喝醉了一样,黎琛的第一反应是:我没病。
任谁被突然告知他或许有精神病的倾向,都会是这种反应,毕竟精神病这三个字多时是拿来骂人的,而不是作为一种病理状态存在的。
医生很明白,故此他使自己的口吻尽量温和:“黎先生您先听我说,其实精神问题在现代人之间是很普遍的。焦虑、抑郁都是非常常见的现象,这比例大概是十比一吧。遗传因素占一部分,家庭因素也占一部分,我粗略推断,黎先生您应该是属于后者,但也有可能是两者结合……”
自季绍庭离开以后,黎琛的脑子就一直是碗混粥烂汤,直至医生说了一大段,他才慢慢组织出了质疑的话语:“你什么意思?我有心理问题吗?”
医生顿了顿,避重就轻道:“我们所说的健康,也不仅仅是身体健康就行了,社交和心理这两方面也不可或缺。黎先生您年少有为,能力强,对自己的要求自然就高,容易长期绷着,属于高危人群。我有个老师,是间三甲医院的主任医师,行医多年了,经验很丰富,我想您最近应该有时间,不如找个周末我带他上门看看?”
“我没有病。”
医生沉默了三秒,黎琛听见一道深入长出的呼吸,而后医生的声音继续:“黎先生,我跟您认识也有四五年了,虽然一个月只见您两次,但对您我也算有些了解。您个性很强,固执、多疑、不接受批”
“我没有!”
这样重的怒意,识时务者应当收声了,但那医生似乎已经下定决心:“您这种激烈的否认,事实上就是一种临床表现”
嘟的一声通话中断音,很短促。
黎琛切断了对话。
医生在街边干干地站了一段时间,盯着暗下去的手机荧幕,心想这份工作算是没了。黎琛果然是这世上最得罪不起的一个人。
既然如此,他缓回神来,按开锁屏:既然如此,那就将这件事摊开说清。黎琛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危险了,他还是没办法见死不救。
于是黎琛就收到了那医生的微信,只有短短一句话:黎太太的离开完全情有可原。
过了几秒,是更直白的第二句:没有一个丈夫会在家里安装摄像头监视妻子。
黎琛即刻羞怒得面红耳赤:他的错他的错!全世界都在同他说,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可这又如何?要他改吗?改了又有什么用?季绍庭又不会回来了。
季绍庭就没有错吗?
为什么要一声不吭地离开,明知道自己爱他胜过生命,为什么一声也不交代、一次改正的机会都不给,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他不是善良吗?不是不忍见人受苦吗?自己现在已经深陷痛苦之中无法自救快要溺弊,他为什么要就这样抛下自己?
黎琛三步并两步冲进衣帽间,猛地打开衣柜,将季绍庭的衣物一件件拽出来。
剪刀原来在衣柜里,倒数第二层中间那格抽屉,就是专门用以收纳针线剪刀之类的剪裁工具。
季绍庭从来没想过带走任何衣服,所以他刻意忘记了衣柜的存在。
黎琛将季绍庭的衣服拽出来。这些衣服,这些季绍庭蝉蜕一样蜕下的躯壳,每一件都寄寓了那一段特定时间的季绍庭,如今黎琛将他们一件件剪烂、撕开,如同将季绍庭活活肢解。
扯下袖口,崩开纽扣,掏空棉絮。
对,季绍庭骂他疯,他就是疯;医生说他有病,他就是有病。哪一场疯癫的爱不见血,他就是个病入膏肓的疯子,他要季绍庭的血,要他的肉、骨头、每一寸脉管、每一件脏器,他要季绍庭的所有,要他的爱。
阳光在墙上朝西边流淌,直至昏沉的日暮终于降临,交融而来的夜晚像烟尘一样弥散了整间卧房。
黎琛精疲力尽地倒进一堆破布之中,两只眼红得像只濒死的野兽。
一只苍白的手有气无力地举在半空,手指按动着手机屏幕,过了一会儿空气里有了通话音:黎琛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这周六吧,”他说,“早上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