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记得工作后第一次发工资,她买了五箱甜橙回席家,席母和席向桓看见了皆是一怔,但席母很好地掩饰住了表情,淡淡地说了声“好”。等席母走后,客厅只剩下她和席向桓,气氛就放松多了。席向桓拿了一个甜橙,标签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它的产地:哀牢山。席向桓看了一会儿,温柔地问她,你知道哀牢山甜橙的故事吗。向晚愣了下,说不知道。在她的意识里,这个最多也就是一个农户起早摸黑、历经千辛、终于成功的故事。席向桓切着橙子,对她说,哀牢山甜橙也许是近代企业家寻找自我的最后一片放逐之地。向晚听得懵懵的,心想企业家讲话就是不一样,她买一个甜橙都能引起席向桓这么多的道理。后来,当席向晚终于在网页上寻找到哀牢山甜橙的故事,在深夜静静地看完之后,她才明白,身为企业家的席家母子对这一个甜橙背后的企业家精神有怎样的敬畏与尊重。
也就是从那一天起,席向晚原谅了很多事。比如席母对她的冷漠,席家对她的不融合,席向桓对她的不细致。向晚终于明白,在他们身为她的亲人之前,他们首先是一群企业家,背负着千万人赋予他们的责任与重担。他们垮了,千万人的饭碗都会垮,他们输了,千万人的未来都会输。他们永远凝重、严肃、不近人情,仅仅是因为,他们扛起了责任。
又是一个月的十号,向晚买了三箱甜橙和两箱草莓,来到席氏大楼。
她很少来这儿,身为被收养的孩子总往这里跑,总给人一种名不正言不顺之感。但自从她订婚后席向桓去了美国,整个席氏总部就由席母一人撑着。一个年过五十的女人操持着一个家族企业的总部,不是件容易事,向晚从管家那里听来,席母连家都很少回了,基本住在公司。向晚不知怎么的就升起了些复杂的情绪,同情、担心、不安、焦虑,无论席母待她如何,她都希望这位老太太过得好。毕竟是这位老太太,让她在失去父亲的童年有了安身立命之地。
向晚很有分寸,没有打扰任何人,只打了电话给席母的特助。特助姓许,对席氏和席家的内部事都了如指掌,接到向晚电话,立刻就下来了。向晚在一楼大堂见到风尘仆仆的许特助,连忙将五箱水果交给他:“我就不上去了,给阿姨的,麻烦您帮忙交给她。”
“席小姐,您放心,我会的。”
许特助一脑门的汗,显然是从急事中抽身出来的,向晚那检察官的洞察力立刻就位了:“许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看您忙成这样。”
“吴总离职了,”知道向晚不是外人,许特助也没有瞒她:“位子被人顶替了,走得不情愿,交接时还发生了一点冲突。”
向晚“啊……”了一声。
吴总她是知道的,服务了席氏重工几十年,向晚从小在席家见过他几次。提到这个人,大家往往用“席氏老臣”四个字形容他,在向晚看来这四个字就是一个高度概括了,把所有的辛苦、功劳、得失统统都予以肯定了。
她问:“哥哥知道吗?”
“席总在美国,没有参与,”许特助告诉她:“但即便没有参与,应该也是得到消息的。毕竟这么大的事,瞒不了他。”
向晚这次连“啊”都不说了。
说话间,就看见了当事人。吴总正抱着一个大纸箱,从电梯里出来。纸箱里装满了这些年席氏留给他的荣耀与耻辱,都被他一股脑儿地打包带走了。向晚忽然明白了“席氏老臣”四个字的含义,无论荣耀耻辱,都在时间的磨难中成了他的一部分。荣耀的,他爱,耻辱的,他也爱,就像坦坦荡荡地爱自己的一部分那样去爱。向晚看着这一位老臣不再回头的身影,心生难过,是那一种,“将军空老玉门关”的难过。
七点半,吃过晚饭。
向晚是在身后靠过来一具温热身体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在走神这件事的。
她微微挣了挣,表达微弱的反抗:“别闹,我洗碗呢。”
唐辰睿爱的就是她在洗碗挣不开他骚扰的样子:“洗碗什么时候都能洗。”
向晚把碗一搁,顶了他一句:“那你来。”
唐辰睿颇有兴趣地盯着她,从身后松松地环着她的腰,似有非有的挑逗:“席向晚,脾气这么大,今晚有心事啊?”
“……”
这人,动不动就探人心事,还一探就准。
“没有。”
向晚否认,闷闷地又低头洗碗。
她有些懊恼。
她是明白自己的,不擅长交流,往往和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能将场面冷得再也捞不起来,但不知怎么的,她总是希望不要在唐辰睿面前这样子。她再笨拙,也有属于她的女孩心思,在身份特殊的异性面前,总希望自己可以不那么无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