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过是什么、开心又是什么,对黎问而言,都似乎没有特殊的意义。虽说人的喜乐悲欢并不想通,可像他这样天生钝于感情的,却也并不在多数。
与其说黎问是冷淡或是难以亲近,更贴切一些,倒不如说是麻木。
黎母带他看过心理医生,却也没能得到太多改善,便只能自我安慰,将此当做高智商人格所附带的后遗症,一并接受了。
黎江穆说他在“观察”,也算不上错。黎问二十多年来的生活,都更接近于一个旁观者旁观着周遭的一切,也旁观着自己。
他品尝不到寻常的悲喜,便只能追求不间断的刺激。因而他的兴趣总在接连不断地转移,只是从前还没移到“人”的身上过。
黎问因黎江穆的笃定而思考了片刻,一时也难以厘清这其中的分别。
“这样说可能直白一点,”黎江穆又换了一个更加有诱导性的问法,“你在薛枞身边,会有灵感,对不对?”
浪漫一些的人,大概会有更加风花雪月的说辞。
可不论是黎问,还是薛枞,都不是会生出多余绮念的个性。
黎问喜静,与薛枞同席而坐时,迷迷糊糊靠在薛枞肩头时,甚至看着他笨拙地逗弄球球和小鱼干时,都觉得这人仿佛是身处一幕幕着色浅淡的画卷中,举手投足都透着股说不出的沉静意味,像是拥有另一个常人难以探知,却又过于窗明几净、纤尘不染的内心世界。
在他身边,脑海里难以成型的段落便会乖巧地、行云流水般排列起来,组合成或是悠扬或是婉转的旋律。黎问没有深究过缘由,只是觉得与薛枞待在一处,是逸然而自在的。
他下意识地默认了黎江穆的话,还待说些什么,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还以为是薛枞出了事,循着声响过去,见是小鱼干把倚在墙边的木质拐杖扑倒了。
这动静也遮掩了薛枞离开的声音。
他之前被黎问强行塞了些月饼,有些渴了,才出来倒杯水喝,哪知碰上黎家兄弟谈话,还没来得及出声提醒,便意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进退两难间,才被绊住了步子。
从薛枞的位置,看不清黎问的表情,听到的也都是些含糊的回答,便只能消化着黎江穆意有所指的话中深意他知道黎江穆早就注意到了他。
听到这里,也没了坚持下去的欲望。多待一秒,都只能是徒增难堪。
第二十八章
黎问收拾好小鱼干制造的混乱之后,便送走了黎江穆。
薛枞今天休息得比往日都要更早一些,已经回了房间。黎问坐在钢琴旁,百无聊赖地发着呆。他左手搂着刚刚才被教训了一顿的小猫,右手随意地在琴键上敲击着。
正考虑如何打发时间,却见客房的房门打开了。
“别弹了。”薛枞皱了眉头,“难听死了。”
他的轮椅就停在门边,并没有靠近黎问身边的意思。说了这样不礼貌的话,也没有试图解释几句。
黎问触到他的目光,竟愣了一下,恍惚像是回到大学时的初见那眼神或许比初遇时来得还更加冷漠一些。
“怎么了?”黎问依言停下了指尖的弹奏,顺势起身,“你是不是……不舒服?”
他并没有刻意弹奏哪首曲子,却无意识中,不自觉地复现了方才在节目里听过的旋律。黎问尚不知道自己口中与薛枞很像的女人,其实是薛枞的妈妈。
薛枞自电视里看到薛薇起就觉得眼皮在跳,好像只要和她扯上关系,就会牵连出不清不楚的厄运一样。那催命符咒般的琴声令薛枞想到许多东西,从薛薇,到姐姐,宋澄……甚至是孟南帆。
这种十分不祥的惧怕却也激起了他反抗般的暴戾,有什么再次渐渐脱离了轨道。
不论是黎江穆所说的“观察”还是阴魂不散的所谓“灵感”,都只能令薛枞更深切地感受到对方的轻视。后者更甚,“灵感”一词,像是难以摆脱的附骨之疽,让薛枞在孟南帆那里受够了耻辱,又命运一般绕回了黎问的口中。
黎问见薛枞许久未答,又追问道:“你的腿很痛吗?”
薛枞没有看他。
只说完一句话之后薛枞便垂下了头,凌乱的黑发几乎将他的额头与双眼都遮挡了,印在下唇的齿痕则愈发明晰地暴露出来,那染血的色泽,像是颓败花径里浮于尘土上的一瓣干枯玫瑰,将苍白而冰冷的面颊衬出几许衰颓的艳色。
薛枞的发梢湿漉漉的,还往下淌着细小的水珠,许是洗脸时不小心沾上的,棉质的家居服上留下了几道水痕。
黎问从桌上端起一杯热牛奶,走到薛枞身边:“喝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