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混混们被关进监狱,多年后再放出来的时候,沈安已经是沈氏的二少爷,没人再惹得起他。
从前周玉琪提起薛枞,说他冷漠阴沉,无法理喻,想些什么也从来不说。可沈安却知道,薛枞其实是最容易理解的那一类人,因为他纯粹,不屑于伪装出讨巧的模样,一眼便看透了。
沈易担心他“至刚易折”,可偏偏就没有人能真的将他折断。
都说会哭的小孩有糖吃。沈安没有那些骄矜,他要那颗糖。
他在夹缝里积累起自己的生存之道,学会示弱讨饶与撒娇,装出一副冒失又傻愣的样子,让自己看上去无害且单纯。于是他在周玉琪的面前就可以少挨一顿打,在沈易面前才可以像个受了折磨需要关爱、又不懂得觊觎家产的可怜孩子,去博取父亲的同情与爱惜。
他不听不看,在虚假的谎言里也可以安之若素。
难堪的出生注定了他阴暗的寄生,他便选择用最让人放松警惕的方式活下去,再一步步蚕食别人的领地,都快忘了自己的本来面目,又或者这就是他的本来面目。
他本就是个无知的蠢货。
可这样一无是处的蠢货偏偏能比那些理想主义的天才活得轻巧。
薛枞却总是能轻易看透他的伪装,指责他的阴险与虚伪。可沈安却像飞蛾扑火一样,羡慕、渴望、崇拜、向往甚至隐秘地爱恋着那一份纯粹。
可惜太纯粹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没办法好好活的,他的底线箍死了他,一路横冲直撞,直到冲破南墙、头破血流,也不懂得选择回头,不愿意低下头寻求谁的帮助。
甚至若是再能选择,他们也会选择同样的路。这样的人不会后悔,但是会痛。谁都看得透他,却难以靠近他。
沈安知道自己多么矛盾而令人厌恶,他已经得到了命运突如其来的馈赠,却仍嫌不够,偏要贪婪地去索取那一份绝对不可能属于他的爱。
第三十六章
薛枞做了一个梦。
在记忆块状地遗失又被凌乱地打散后,他很久没有做这么一个安稳又平静的梦了。
梦里他站在离家不远的广场上,身后是黄铜雕像的喷水池,有成群的孩子们钻进人群里疯跑追逐,跑得急了会不小心落下垂着小白球的红色软帽,然后惊起三两只雪白的鸽子。
圣诞夜耳熟能详的歌曲从不同的方向传来,交杂在一起时显得嘈杂,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细密地交谈着,还有婴儿的哭闹、不知何处传来的犬吠,统统透过耳机钻进沈乔的耳中。
充满了烟火气的喧闹令他的心感受到一种久违的踏实。他在等人,不仅没有觉得焦躁,反而有几分难得的雀跃。
路过的女生将目光投注在他的脸上,上上下下打量他的装束,眼中闪过惊艳的神色。沈乔碰上了几个,直到连一个搂着女朋友的男生也意犹未尽地盯着他看之后,终于不太习惯地避过了视线,垂下眼睛,长长的睫毛也跟着垂下来,投下的暗影遮掩了情绪,令他显出一种少见的乖顺,温驯又无害。
有人从身后接近,轻手轻脚地蒙住他的眼睛:“人贩子。”
在他出声之前,又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不准叫。”
沈乔有点想笑,他的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换成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无不无聊啊,宋澄。”
“不怕脏吗,”宋澄吃痛收手,用指尖抚了一下齿痕,却不恼怒,气定神闲地挑眉看他,“这是哪家的圣诞树走丢了?”
“什么圣诞树,”话没说完,就被一道轻快的女声打断,“是小王子,看不出来吗?宋澄你是不是瞎了?”
她瞪了一眼宋澄,强调:“是小王子,我家的!”
宋澄轻声笑了一下,附在沈乔耳边:“哦,是小王子。他们都在看你。”
挡住沈乔眼睛的另一只手也放下来,软软的睫毛搔着手心,有点痒,宋澄顿了顿,收回手臂时不小心拂乱了沈乔繁复的领饰。
沈乔随着他的视线往外看,耳朵悄悄地蔓上绯色,然后鸵鸟一样地,又把目光垂下了。
“那是看他好看。”女生把拎着的一袋饮料随手放在地上,走到沈乔身边,“哎,领结都乱了。我好不容易才理好的。”
沈乔今天穿着一件暗绿色的双排扣长大衣,白皙纤细的脖颈藏在繁复的翻领里,前襟有暗金色的镶边,绉边袖口露出戴着纯白手套的双手,好像除了那张冷峻而美貌的面孔,皮肤的每一处都被精心遮挡住了,凛然地不可侵犯。
由于长年累月的体态训练,沈乔垂着眼睫的时候,下巴也是微微上扬的,脖颈修长,使他看上去有一种漂亮的、贵族式的冷淡和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