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夫人生气了,亲自过来抓着楚渝的手腕往主位旁边带,楚渝同她较劲,自由的手用力抠楚夫人的指尖。
“奶奶。”楚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宝宝椅上下来,走过来拉开楚夫人的手,楚渝立刻把手缩回来,背到身后畏惧地看着气急败坏的老女人。
楚涅认真地批评了奶奶的无礼行为,楚夫人欣慰而虚心地接受了孙儿的教诲,期间楚涅一直轻轻牵着楚渝的手,楚渝低下头看,两只小手扣起来,更小的那只手显得比较主动,楚渝晃了晃手腕,小小手立刻捏紧了他的指尖。
楚涅带他回自己的房间用晚餐,楚夫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楚渝的身子代表不详,她怕脏了自己的小孙儿,想时时刻刻监视着他们的交往,楚涅见她赖着不走也不说话,只是扬着小脸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楚夫人蹲下身求自己的孙子,求他让自己留下来照顾他,可楚涅只是摇头,回身指着傻站在一边的楚渝说:“有哥哥,哥哥都六岁了呀。”
于是楚夫人就走了,走得很不安心,她坐在楚涅房间外的小客厅里,眼神一直紧张地盯着紧闭的房门,柳绵来劝她下楼吃饭,她抬起头瞪了儿媳一眼,怨恨地说:“好意思叫我去吃饭?要不是你生了那么个东西,我也不用这样担心。”似乎这几句还不足以发泄,又咬着牙补充道:“当初就应该掐死他。”
柳绵不说话了,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向婆婆行礼告退,驼着背离开。她年轻时很泼辣的,精气神被连续生养三胎的那三年磨光了,磨得只剩脆弱的血肉了,第一个小孩是她作为儿媳永远洗不脱的罪,像古时候犯人脸上的刺青,要做她后半生的注脚。
楚夫人一辈子都在听男人的话,少女时听父亲的,嫁人后听先生的,生子后听儿子的,现在她老了,孙儿承袭这个地位,成为指引她言行的天神,楚涅说想做什么都带着哥哥一起,她立刻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等楚涅转身后却用怨毒的眼神去扒楚渝的皮。
楚渝没太害怕,他对情感的认知还不完全,只能简单地区分善意或恶意,例如三岁的弟弟是对他好的,他感到安全与亲近,而有皱纹的奶奶是对他坏的,他不喜欢,尽量躲开。
介于好与不好之间的是妈妈,妈妈用灰蓝色的表情和语气对待他,和妈妈在一起时的楚渝也变得有点怪,总是酸酸的想哭,哭起来就会被妈妈抱进怀里亲吻额头,这时他又会感觉到甜甜的温暖。
“小鱼儿要爱弟弟,知道么?”灰蓝色的妈妈很认真地看着楚渝,让楚渝也不自觉地跟着严肃,“要宠着他,顺着他,要谦让,要宽容,要保护他。”
“总之要对他好,明白么?”
柳绵看着这个“当初就该掐死”的儿子,一遍又一遍给他灌输:“你以后长大了都要靠着你弟弟生活的,他就是你的命,懂么?”
第2章
“懂么”,多诚恳的问句,妈妈的眼睛死死盯着楚渝,像奶奶盯着楚涅那样殷切,又比奶奶多了一种暗色的情感,楚渝要到小学几年级以后才知道那个词念做绝望,现在他不懂,只是情绪被慑住了,瞪大双眼点头。
柳绵和一个六岁小孩要关于生命的保证,竟然也会信,长长地抒口气,蕴出慈爱的笑容。懂了,就要乖,就要去做,知道么?小鱼儿最听话,是妈妈最爱。不,他给我带来那么多质疑和责骂,配不上最爱。眨眨眼,立刻改口,很爱很爱,对,很爱很爱,重复两遍是为了说服你也说服我,现在我们两个都知道了,你是妈妈很爱很爱的小孩,妈妈很爱很爱的小孩一定会按妈妈说的去做。
楚涅在很远很远的未来某一天有好奇过楚渝的爱之源头,楚渝想不到,他就把楚渝抱进怀里,一边亲吻一边等他唤醒记忆,吻着吻着吻到了额头,楚渝抬眼,轻呼道,啊,想到了,是妈妈,妈妈要我爱你。楚涅咬他的锁骨,咬得有些用力。
说了不要叫她妈妈,要叫柳绵,怎么记不住。楚渝立刻道歉,将这个名字一连重复了几遍,柳绵,柳绵,柳绵,是柳绵说要我爱你,还说我以后都要靠着你生活,你就是我的命。楚渝说完就笑,搂着楚涅的脖子和他额头相抵,柳绵说得没错,现在我果然靠着你生活。
楚涅佯做不满,问:“她没说错的难道不应该是我是你的命么?”
他在内心好感激他们的母亲,这个怯懦又病气缠身的可怜女人,她在楚渝心里种了名为“爱”的真菌,真菌在日复一日的言行浇灌下成熟,肆无忌惮地散开无孔不入的孢子,孢子顺着楚渝的血液跑满全身,楚渝被整个蚀掉,他的手,脚,眼睛,嘴巴,呼吸,汗水,没有一处不爱着楚涅,他整个人成了一个爱楚涅的机器,被输入了生命中唯一一条指令,循环往复地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