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是陈启生说服秦艺,在陈琢以为父母还不知道的时候,两个已经不年轻的人默默地完成了一场心理建设。陈启生比陈琢当时买的书还要多,把关键的部分都标注好给秦艺看,秦艺一开始以为陈启生糊涂了,怎么会纵容自己儿子走歧路还接受地毫无心理障碍,直到她有一次半夜醒过来发现丈夫不在身边,找到书房,陈启生还在看相关的书籍和研究报告,从理论转到对这个群体现实生活的调查,秦艺听到丈夫的叹气声。
隔天早上吃完早饭,等陈琢爷爷奶奶出门散步,陈启生收拾碗筷,突如其来讲了一句:“我们就宝宝一个孩子,他想要什么难道我们还拦着他?”
陈琢小时候没有特定的小名,但陈启生和秦艺都叫他宝宝。这个称呼经年不用,秦艺走神开始想什么时候开始不用的呢?是不是陈琢四岁被他们摁在书桌前开始预习小学数学课本的时候?再之后她跟丈夫去了西北的研究基地,一年里大部分时间跟儿子不见面,见面就聊功课与前途,直到陈琢违背所有人预期去做了演员。
陈启生比陈琢当年阅读的资料还多,最近一段时间他看的是同性恋生活现状研究报告,抛开生理和心理,他试图去理解这些人的真实生活,然后他发现这条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他还在网上找到一些论坛,有同性恋父母交流的版块,他顺着上面的介绍申请了一个新微信号加了一些家长群,里面有父母讲自己儿子的经历,有因为性向暴露被单位开除,有中学时代因为性向被同学视为变态殴打,也有因为同性伴侣去形婚受了刺激开始穿女装。最后一位的母亲在群里发了儿子的女装照,后面跟了一条语音,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不觉得丢脸,我习惯了,他有什么错,不过是爱的人性别不太对,而且又爱错了人。怪我,我没本事把他生成女孩,他哪里有错,他遭罪啊”,话说到后面是明显的哭腔。
陈启生把那张照片和那条语音给秦艺看和听,秦艺看着向来情绪平稳的丈夫毫无征兆地流下眼泪,陈启生几乎是自言自语:“太难了,还有好多这样的,社会接纳不了他们的,他还每天受那么多关注,他要受苦的呀,说了么,是遭罪……我跟你都不接受,他还能被谁接受。”
那一天之后他们没再提过这件事,面对陈琢的时候也毫无异色,直到今晚陈琢自己把实情戳破。
陈启生和秦艺这样的平静让陈琢十分难受。他预期过父母的责骂、震怒甚至冷漠,却没料到他们早就自己触到了真相,并且现在如此平静听他直白陈述。陈启生讲完那番话甚至还想挤出一个笑,他是很少笑的人,笑起来总让人觉得不够自然。
他们这时候应该要一起说一些心里话,那些温柔的、感情上的东西,可以消弭这一刻三个人的伤心。但一家三口却都是沉默,广告放完了又开始放电影的下半场。
陈琢在脑海中排练是否应该给父母一个拥抱,但到最后也没能张开双臂去拥抱陈启生或者秦艺,哪怕他之前对着戏里的父亲都可以做到。他试图开口,却只讲出来一句艰涩的“对不起”,虽然这的确是他此刻的真实心意。
陈启生摇摇头:“你觉得对你觉得开心,爸爸妈妈也就放心了。如果太难了,就不要勉强自己,也有很多报告说,这种东西不是那么绝对的,也可能就是一时着迷。你想明白,你自己想明白最重要。”
这一晚看似平和顺利,其实没有一个人能安稳入睡。明明陈琢不费力地得到了父母的理解,陈启生和秦艺也按照之前所想向儿子表达了尊重,却没有一个人好过。
早上四点多的时候陈琢在微信上问宋朗辉,当年出柜是什么心情?
陈琢连自己现在的心情都说不明白,更猜不到二十岁的宋朗辉在这种时候会想什么。他并不觉得在更轻松和睦的家庭氛围里成长起来的宋朗辉,能在这种情形下比常人少一分伤心。
宋朗辉大概早就睡了,陈琢等到天快亮困意袭来也没有收到回复,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又想,宋朗辉的答案或许也不是那么必要,毕竟宋朗辉的经验和心情他都无从复制。
他们是一起同行的人,但到底各自有各自的负重。
第二天的早饭时间都比平时要沉默,这反倒显得客厅里电视的声音很大。
陈琢奶奶看着脸色都不太好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她给陈琢爷爷剥好一个鸡蛋,突然问陈琢:“你什么时候也带喜欢的人回来给奶奶看看?”
陈琢并不知道奶奶是不是如此敏感,这其实不过是一句长辈最爱问的话,但他能察觉到他和父母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他勉强笑了笑,问奶奶:“什么人您都愿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