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抑扬分明是走错了房间,但一点没对眼前的陌生男孩表现出惊讶或者漠视,他表现得像他们认识已久,先是看到谈少宗放在书桌上的新课本,跟谈少宗说:“你比我低一个年级啊,那你应该叫我哥哥。”
谈少宗突然有了可以对话的人,一时什么也顾不上,顺着对方的话就叫了一声:“哥哥。”
祁抑扬看起来对这个称呼很满意,他又逐个点评了一番谈少宗房间里的各种东西,对谈少宗放在床头的船模兴趣最大,那是谈少宗刚升六年级的时候买的,不便宜,但那时候谈康每周都给他很多零花钱。
“人对人产生期待就是那么容易,而且我第一次去新学校他等我上学。我那天遇到突发状况,比说好的时间迟到了二十多分钟,但他还在。我就想不如就跟这个人做朋友吧,我读小学的时候其实朋友很多的,零花钱够多,我总能买到最新潮的玩具。男孩子跟男孩子玩嘛,都是从这种炫耀装备开始的,第二天我起得早,提前了十分钟就等他,书包里装着他在我房间研究了好久的船模,当时觉得送给他也可以。后来谈少馨和谈少蕊都出来了,路过我的时候笑得很大声,我去他家找他,听到他说绝对不要再跟我一起上学。”
是很大一件事吗?完全不是。连十六岁的余皎皎听过都要批评两个人幼稚。但谈少宗当时只有十二岁,对人情世相还留有幻想,人生刚刚经历骤变,巴不得又重新握紧什么,却很快希望落空。
之后谈少宗再见到祁抑扬都绕开走,如果不巧正面撞上了就立刻背转身,绝对不打招呼,也从来不主动跟人提起他和祁抑扬是邻居。谈少蕊过生日请了一帮同学包括祁抑扬到家里庆祝,谈少宗就在外面晃到十点再回家,反正没人计较他晚归。
就这样一直到祁抑扬初中毕业,晚一年谈少宗又跟他升到同一所高中,再到祁抑扬高中毕业,五年时间里除了一次在全校秋游的时候他们因为阴差阳错被分配到同一个房间,其余时刻就是普通到不能更普通的陌生校友。
谈少宗自问过很多次,换掉衣服敲门骗谈少蕊去赴约,做这件事的时候他并不是对祁抑扬完全没有恶意。可能也像很多普通人一样,想看不输只赢的那个人也体会一下普通人总是经历的失望。
吴川没说话,他没想到谈少宗和祁抑扬的渊源如此之深,和新闻报道里写过的完全不一样,故事原本应该在很久之前的一个下午就已经开始,只是好像在所有的关键节点上都差了那么一步。
谈少宗说:“你们这些心理医生现在不是最爱提原生家庭,你可能觉得我的问题也是原生家庭造成的。但其实我真正的原生家庭,我十二岁以前,我过得很快乐。我一开始甚至不知道谈康没跟我妈结婚,以为他只是比别的小朋友的爸爸更忙,他每个周末出现的时候我都很开心,他也表现得像个完全合格的父亲。该怎么说呢,我妈妈去世前,他对我好是因为他爱我妈,我妈去世后,他对我不好是因为他决定回头爱谈太太。”
谈康这样的俗人都能在爱与不爱上收放自如,祁抑扬想必更为熟练。谈少宗已经在祁抑扬那里跌过一次跟头,五年后对着郑重的日落晚餐邀约,最后也只敢轻慢戏谑用恶作剧的方式收尾。
吴川并不赞同谈少宗对心理医生的臆测:“你其实不用去预判对话者的反应,抱歉我可能说话直接一点,你其实是在通过预测我的反映来给自己筑安全墙,你是想说服你自己。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说过,两个人的问题需要两个人一起处理,与其你在这里反思童年阴影和心理痼疾,你们能坐在一起把话说开比什么都好。你不需要解决这些问题,你只需要让对方知道你有这些问题。”
谈少宗点点头:“我知道啊,我也不是没有努力过,我也凭借冲动坐过十几个小时的飞机想要当面把之前的事情都讲清楚,但人真的不能迟到,迟到一次就已经是错,更不用说一而再再而三。我其实都放弃了,但之后他又说要结婚,他好像总是这样,每隔几年就心血来潮一次。其实我不该答应的,你错过了最好的时机之后就真的再也得不到了,然后你会一直想那个错过的时机,要是彻底不可能也就算了,最折磨人的不就是四个字:本来可以。”
谈少宗停了一会儿,又说:“能跟你讲出来其实就好很多了,真的,吴医生,你不要告诉我你的分析,我现在好像暂时还没有勇气听你的诊断。”
吴川是真的拿谈少宗当朋友,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之前问我有没有量表,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做完那些选择题?心理医生或者咨询师怎么建议你我不知道,但以朋友的身份,我建议你就凭着冲dòng • luàn来,努力过一次失败了,你这次不要迟到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