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抑扬脸上仍然没什么表情,他只是觉得自己站不住,他需要什么东西来支撑住他。
所以在他去谈少宗房间的那个下午,他已经自己清洗过染上墨水的床单了吗?他的房间看起来干净整洁,祁抑扬推开门的时候他正在静静地给美术书包书皮;他也没有在被欺负后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甚至大方地跟祁抑扬分享他最爱的船模。他表现得非常得体,没有人知道他在“受罪”。那时候他才十二岁。
离开会议室之后他明明什么公事都没处理,只是坐着发愣,不应该觉得累的,但这一刻祁抑扬却觉得挺直背都很困难。他不知道该跟阿姨说什么,阿姨没有帮谈少宗一次,他也没有。
他相信了谈少蕊的话吧,谈少宗缺乏家教,知道有人在等还是要赖床。过了约定的时间好久才出现,竟然既不笑也不打招呼,就低头沉默着跟在后面,脚步总是停顿,走得又慢,短短一段距离停下来系了两三次鞋带。
十三岁的祁抑扬的确一秒也没有想过谈少宗迟到或者走得慢也许有不得已的原因,比如他的鞋遭人恶作剧,穿起来令他很不舒服。
他原本以为自己只是错过一次谈少宗举起的信号灯,但原来在故事开篇,早在纽约与曼谷之前,他们在自己的家门口就错过了。
见到谈少宗的第三面祁抑扬就对谈少宗收起了耐心,谈少宗在他这里长久地失信了。祁抑扬性格里自负的部分占了上风,之后哪怕再对谈少宗动心,也从来没摘掉过他给谈少宗打上的负面标签。知道谈少宗有种种不好,他还是喜欢他,这让他更自得——他在爱情这门功课上也在挑战难题,在爱不适合的、不够好的人。
祁抑扬想过他应该学着去接纳谈少宗身上他不喜欢的部分,他对待感情轻浮随便,祁抑扬说服自己也没关系,不用计较缺斤少两,但从来没想过他对谈少宗的认识可能是错的。甚至不久前的晚上,谈少宗说,我并不是那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
氛围温馨从容,但祁抑扬心里是不信这句话的。秋游的大巴车上少女们跟谈少宗的高分贝对话,和一个又一个千金小姐的牵扯,同模特们层出不迭的暧昧传闻,这是这么多年来祁抑扬对谈少宗的认知。他当时没有反驳,仅是因为他劝自己要换个方式喜欢谈少宗,要更包容。
如今他跳出自己的成见,原来真相是谈少宗的不好都是他的主观臆断,而他的爱只是他的自我满足。
祁抑扬回到车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下雨。自屠苏的电话之后他一直在经历各种陌生的情绪,刚刚跟阿姨道别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嗓子也有点儿哑。哭这种事情不适合他,他想谈少宗大概也不想要他们这种廉价的迟来的悔悟与同情。祁抑扬觉得非常累,心里是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现在应该去找谈少宗了,但他比在来谈家之前还缺少去见他的勇气。下雨的缘故路上比来时要拥堵很多,他机械地盯住前方路况。手机屏幕一直亮着,谈少宗的号码显示在拨号界面上,他应该要拨通电话问谈少宗现在在哪儿,告诉他他需要去找他一趟。但谈少宗一定会问他有什么事,他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想跟他说的事情在电话里显然讲不清楚。
车载电台似乎调到了某个新闻频道,报道纳斯达克开盘股指变动、拐卖团伙二十年后终于落网、天气预报今晚持续降雨。祁抑扬听得心烦,低头想切换频道,这时候有比电台更响的声音传来:
“砰——!”
谈少宗今天已经跟律师和税务顾问开了接近八小时的会。
来工作室乱砸一通显然并没有令康桥满意。谈少宗给员工放了一周假,请了家政先来帮忙处理满室狼藉。破损的家具和装饰品被清理干净后,工作室显得前所未有的空荡。
好在眼前最紧迫的工作没受影响。存储着温宜霄照片的移动硬盘和工作用的笔记本电脑因为被谈少宗放在了楼下而躲过一劫。工作室的网线也未能从人祸中幸免,谈少宗干脆就离线认真处理图片,熬了几乎一夜,开着手机热点分两批把图片发给品牌方和温宜霄的经纪公司。
他跟品牌方合作多次,负责对接的人跟他也熟悉。他了解对方的工作习惯,只要在工作时间收到文件后必定会及时回复,以避免因为漏发或传输问题造成不必要的争议。这一次例外,第一批图片发送成功,半小时过去了他也没收到任何回复。
没能等来该等的回复,却等来了本来应该放假在家的金洁。金洁的眼睛肿肿的,看起来像是刚刚哭过。谈少宗以为她是见到工作室变了模样而难过,笑着开导她:“哭什么哭,不花钱就把装修改造成现在流行的极简风,咱们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