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抑扬刚醒,说话还带着点儿瓮声瓮气的鼻音:“我只是睡觉警觉,再说了——你不是说你喜欢不变的东西。”
谈少宗很适时在他讲到“你喜欢”三个字的时候就捂住耳朵。
祁抑扬坐起来:“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联系不上你,你助理也说没你音讯,我怕你发生意外。”
谈少宗讲得很认真,祁抑扬也没再开玩笑,他从床头柜上拿过自己的手机,果然整屏都是新邮件和未接来电。
祁抑扬很少睡得这么沉,他跟谈少宗解释:“上周平均每天睡不到三小时,突然放松下来一躺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仔细看他脸上的疲态其实仍然很明显,他的这幅模样对谈少宗而言显得有些陌生。谈少宗问他:“就是为了最近新闻上反复在说的那件事?”
祁抑扬点点头。
“很难办吗?”
“是有一点儿,法律监管上太复杂,内外需要走的流程都多。”
“交易顺利的话能解决你的麻烦吗?”
“我的麻烦?”祁抑扬反问了一句,他很快想到了今早接到的电话:“差点儿忘了问你,你联系律师要汇款给我干嘛?”
谈少宗没料到他会把这个问题摆到台面上问,也没想到离婚律师竟然如此及时地把消息传给了祁抑扬。他考虑了一下实话实说会不会伤害到祁抑扬自尊心,但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合适的说辞,只能如实答:“你不是缺钱?”
讲到这里谈少宗脸上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现金部分不多,你之前转过来的那些股份动产再转回去的话好像得花一段时间,律师说如果按赠与处理可能在税务上有点问题,股份更麻烦一点。”
祁抑扬想笑但又拼命忍住:“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送我东西。”
谈少宗张口就反驳:“我本来打算把我最喜欢的船模送给你的。”
他讲的是他十二岁那年的事情,一讲出口就后悔了:他明明打算不再记挂过去。
那只船模是谈少宗在诸多收藏中的最爱,巧合的是祁抑扬似乎也对它最感兴趣。开学前一天的晚餐桌上谈太太通知他明天隔壁的祁抑扬会来带他去学校,接着交代谈少宗不要对外人讲不该讲的话。谈少宗回到房间犹豫了很久才把那只船模收进书包,把最爱的物件送给别人他其实很舍不得,不过想到如果能借此换来一个新朋友似乎也称得上划算。
但第二天他并没有机会把礼物送出去,船模重新摆回他的床头,没多久被谈少馨失手摔坏了。
祁抑扬也还记得那个船模,谈少宗介绍它的时候神情难得流露出几分得意。他不知道谈少宗本来打算忍痛割爱把它送给他。他尽量忽视随之而来的后悔和可惜,宽慰自己也宽慰谈少宗:“你还记得模型的名字吗?现在网络上有很多中古商店。”
“不记得了,”谈少宗对船模的热情早已退却:“即使记得,重新买来送你的话,它也应该改名叫忒休斯。”
“还有一艘忒休斯,之前你来公司的时候贺子骏带你看过的那个项目,代码都删掉了。”
谈少宗大致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指的是什么。
“我的确介意了很多年,”祁抑扬说,“虚拟现实项目公开之后收到了好多投稿,大家有各式各样的不甘悔恨。谁都知道是假的,是幻象,但还是想至少获得一点安慰。现在想想如果我能回到过去改变我们之间的某件事,看日落其实不太重要,甚至你第一次来纽约的时候我也还是会把你当路人错过,我会选回到带你上学那天,我应该进门等你,你可以穿一双舒服的鞋去上学。”
谈少宗没说话。
“感动吗?”
谈少宗在高中时代就跟余皎皎抱怨过祁抑扬幼稚,现在看祁抑扬还是觉得幼稚,他自己几乎都快忘了开学第一天运动鞋的悲惨遭遇:“还好吧,我已经过了相信哆啦A梦和时光机的年纪。再说尊老爱幼是传统美德,你有这个想法是应该的。”
“你完全没有想要回去重来一次的时刻吗?”
谈少宗沉思一会儿:“高考数学开考前吧,如果我能在回去之前先背下来十二道选择题的答案。”
祁抑扬习惯了他的不按套路出牌。他跳回之前的话题,澄清谈少宗的误会:“我不缺钱,出售股份也不是因为遇到麻烦。”
对着自己的父亲、律师、公司的董事们以及贺子骏都没能无保留分享的心事他仔细讲给谈少宗听了,从最最开始在纽约的公寓里下定决心要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司讲到又止迁回国内、四轮融资、上市以及他为何在高处萌生退意。
“现在想来其实也做了很多错误的决定。考虑上市那段时间有人建议我可以先做一次分拆,我没听。之后很多事就不再那么自由。签完定价协议那天投行的人开玩笑说我以后每天至少需要匀出四小时盯股价。一开始真的会很在意,刚上市媒体也追得紧,价格涨跌幅度一大,立刻有人帮你计算市值身家增减多少,后来就麻木了,开始怀疑这些数字到底有什么意义。前年一度涨到开盘价的近三倍,谁见了我都要说一声恭喜,但我心里一点儿成就感也没有。股价变成天底下最重要的事,一跌就有开不完的会见不完的分析师。开始做ARlab之后第一期我套了个假身份跟贺子骏一起写代码,帮一个小女孩儿建模她去世的小狗,那时候才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我有一阵儿总想起以前你给美术书包书皮,你当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