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差点以为张沉接下来就会给他一句“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没想到前面的人沉默了一下,却说:“我脾气不大。”
程声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别扭又口是心非的人,和他从小玩到大的都是什么人?贫嘴又欠揍的男孩,小时候在地里臭烘烘地滚,长大了就性情大变爱装些破逼,一句话不带把浑身难受,哪有张沉这样的?程声没应付过这种类型,好在他脑瓜子机灵,学什么东西都快,学着和人亲密也快,有了来时的身体接触,他没什么心理负担就把人的腰紧紧搂住了,说:“快点回去吧,不然奶奶以为我俩被野人吃了。”
回去的路上,天彻底黑透了。张沉开了车灯,在一片黑暗里开出来一条窄窄的亮道。程声看着这条亮道,耳边是熙熙攘攘的人声,有刚下班的女人领着孩子回家,有卖熟食的小商贩吆喝,还有最明显的,底下摩托车的轰鸣。
这市井间的嘈杂给了程声莫名胆量,他大着胆子,忽然问:“有人说过你长得好看吗?”
前面的人熟练躲避过几个喝醉的行人,答非所问:“那东西没用。”
程声“嘁”了一声,说:“怎么没用?好处多着呢,比如那个建材店的小姑娘,她喜欢你。”
这话对才见过两次的人来说极出格,但才见过两次的人便搂搂抱抱在一辆摩托车上,也不是什么安分事,张沉显然也被这样的氛围影响了,难得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不知道。”
“嘿,你瞎说!老实点儿,你是装不知道吧。”程声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前面人的肩膀,大言不惭:“真有人看不出别人喜欢自己?瞎子聋子都能凭别的知觉知道别人喜欢自己。”
程声说的有道理,张沉也承认,但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何为喜欢,就更不能高高在上地说别人喜欢自己,于是只能无奈地答:“你觉得是就是吧。”
又是这句话,和载他来云城那个劲儿劲儿的司机师傅一模一样,是不是没几个钱的人都爱说这种随便话?当然程声没把这话讲出口,只是在张沉背后放大了音量,突然说:“你知道大家管你们这种人叫什么吗?”
前面的人摇摇头。
“坏男人。你们这种什么都不承认、只顾着自己和挣钱的人,都特坏,蔫坏,别人还找不出把柄,再过几年绝对是个骗姑娘的料,一箩筐一箩筐地骗。”
又是句出格的话,但张沉适应能力实在太好,已经习惯了程声出其不意就要震他两下的性格,没在意,反而说了句:“没准吧。”
程声摇着头想,真坏啊这人,话里永远留两步,得亏那姑娘年纪还小,脸皮薄,要碰上个成熟点儿的,胆子大点儿的,人都上赶着送上门了,这人还要说自己不知道没准吧,真诛心哪!
可他想着这件诛心事,脑子不知道飘到什么地方,一个没忍住,在张沉背上笑起来。
他笑的动静太大,俯在人家后背一颠一颠,原本不想再搭理他的张沉都忍不住提醒他:“别笑了,灌一肚子风回去不舒服。”
程声果真不笑了,但在这阵晚风里忽然想到些别的东西,比笑更有意思,他脑子里悄然出现一道旋律,仿佛故意在这儿等着他似的,和朋克相去甚远,甚至连摇滚都不算,是那种轻柔的,他从前最瞧不上的抒情旋律。
程声忍不住凑到张沉耳边,不再咋咋呼呼,小声说:“你开慢一点,我给你哼首歌。”
张沉放慢速度,原本急躁的摩托车噪音低下来,程声贴着他耳朵轻轻哼了两句,温热的呼吸打在耳廓上,张沉听得仔细,没有一句歌词,只是段短短的旋律。
“好听吗?好听吗?我刚编的。”
程声哼完就迫不及待地问,可张沉对着建材店老板的女儿都能说出“真棒”,对着程声却只给了一个“还可以”的评价。
这让程声有点恼火,不情不愿地找起借口来:“我以前是玩摇滚的,抒情歌不是我业务范围,等我哪天让你看看真正的朋克乐,特躁,吓死你。你知道吗?我们学校可多姑娘喜欢我了,隔壁学校也是,赶着趟趴在我们排练室看我打鼓。你别不信,这是真的,还有人说我长得像那个日本明星呢,wǒ • cāo,你笑什么,是真的!”
在程声说话的间隙,张沉难得笑了一下,很短暂,一下子就消失在黑夜里。但还是被程声捕捉到,严刑逼供,问他:“你不会是嘲笑我吧?”
隔了几秒,张沉终于妥协,对后面的人说:“挺好听的,不是嘲笑。”
程声确定刚刚那是他真心实意的笑,于是心也跟着浮上来,心脏要跳出来似的往胸腔外面冒,他没头没尾地想,操,我该不是得心脏病了吧,严重的心脏病是不是要手术往心脏里搭桥才能治好?手术费得万八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