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到张沉,程声难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他温柔地笑,对面一直观察他的医生也跟着笑。程声还讲他们之间的乌龙,讲他自己做过的错事,他的胳膊小幅度颤抖,喉咙口干涩,从那里吐出的话好像也蒙了层沙砾粉尘似的,他说:“我很爱他,但我的爱对他来说全是错和罪,我一直在伤害他和他的家人,他妈妈的死有我一半责任,他在后来的生活中被侮辱全是我的责任。他没有怪我,他说他忘记了,但我忘不了,他说原谅我,但我没办法原谅自己,我伤害他,但我没法解决这些伤害遗留的伤口,只能变本加厉伤害自己。做过的错事永远不会因为原谅而消失不是吗?”程声顿了顿,挤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笑,问对面的医生:“您明白了吗?”
医生点点头,再次开口却还是劝告程声:“你应该试着和自己的伴侣交流,没有他的参与恐怕永远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程声仍旧低着头,几根手指蜷着,不断在自己腿上来回磨蹭,他并不回应医生的建议,反而等刚刚激动的情绪缓下来便迅速转换到另一个话题:“换药不影响工作吧?”
对面医生把他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不强迫他直面刚刚的话,只是停了停,之后她拿起程声的病例,继续说起他的治疗方案:“最好考虑休息一段时间,等情况好转再继续找工作。”
“不行。”程声说:“我有个公司,合伙人不是中国人,公司注册时的手续全落在我身上,而且我们目前正在上升阶段,每天有无数件事等我处理,我根本没办法走开。”
医生又说:“换药之后可能会出现明显的副作用,犯困、恶心、难以集中注意力等等,这种状态下勉强开展工作非常困难,我建议你和你的合伙人商量商量,想一个折中的解决办法。”
程声刚想说什么,就听医生继续道:“你目前的情况最好入院治疗一段时间,更安全稳妥。”
从医院出来时天渐渐暗下来,程声没有回家,他带着自己的诊断报告走进一家咖啡馆,向前台点了一杯冰美式,多加两个浓度。
前台是个潇洒的姑娘,听到这人不止在大晚上点美式还要往里加浓度时暗暗抬头看了他一眼。程声没有察觉,接过咖啡转身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还在下雪,很小,刚落在地面就融成水,程声把脸贴在玻璃窗上看雪,他的鼻尖被玻璃挤压得有些变形,嘴边轻声哼着张沉入侵他电脑那天送给他的曲子。
咖啡店桌子上摆着一张诊断书,医院抬头标题下的第一行是日期:2007年12月28日,第二行是临床诊断:双相情感障碍,目前为非精神病性症状的重度抑郁发作。
直到天彻底黑透程声才把眼睛从窗外的雪转移回咖啡店内,拿出手机给张沉发去一条短信:公司出了些问题,你提前辞职吧。
第59章弹一首欢快的歌
张沉靠在自家阳台旁,昂着头看满天飘扬的小雪,阳台边靠着把木吉他和电吉他,他打算看一会儿雪再像往常那样坐在阳台围栏上弹几首歌。
下班时他给程声打去几通电话,对面却一直没有人接。不过也算常事,搬来新楼后他们公司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不再缺员工也不再缺合作,只管一头往前跑,程声这个青年小企业家每天在外东奔西跑,不是谈合作就是去宣讲,回公司来也只是开大会,忙得没功夫看手机着实太正常。
开始弹吉他前张沉给七媛老刘各打一通电话,语气正式,告诉他们乐队第五张专辑的制作快有着落,下周末直接来录音棚录音,后续制作上的事全由自己操心。
七媛听到这通突如其来的消息在对面咋舌,“你现在不是忙得像个国家领导人一样吗?怎么有空做专辑啦?”
张沉告诉她:“我打算辞职了,以后专职做音乐。”
这话一出,对面立马发出一声夸张的“是吗”,但接下来的语气却更像是抱怨:“之前你就说辞职专门做音乐,说得那么信誓旦旦,结果呢?没俩礼拜居然跳去秦老板朋友的公司,那个缺心眼的官二代到底给你开了多少工资让你临时反悔?”
张沉预感她要接着长篇大论,及时打住接下来的话,直接道:“这次是真的,今天下班之前我跟我们公司的人事已经联系好了。”
外面下着小雪,张沉只穿一件最普通的白t恤,两只胳膊撑在阳台围栏,边朝电话那头交代乐队往后的排练录音边仰头看雪。
雪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张沉一直仰着头,让整个上半身都沐浴在飘荡的小雪中。
隔一会儿,他睁开眼,接着给程声打去几通电话,对面依然没人接,打到第五通时张沉不再继续,抱着吉他翻上阳台围栏,等坐稳后慢慢开始今天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