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层纱似乎渐渐被掀开,即将到来的羁绊清晰可见,“妻子”这两个字愈发鲜艳地呈现在眼前。
“你这支也断了啊。”唐见微将它拿过来,对着光仔细看着,“和你送我的这支断的地方差不多。你放心的话就给我,我帮你修补好,明日给你拿回来。”
童少悬凝视着唐见微的侧脸“嗯”了一声:“那麻烦你了。”
唐见微对她莞尔。
“我能问你件事吗?”童少悬揪着被角,刮自己的小下巴。
“你想问我为什么会跟踪佘县令是么。”唐见微一猜就中,童少悬的确对这件事很感兴趣。
“我就是好奇,你不想说就算了。”
“我不是不想说,只不过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即便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在那个县令身上找证据?”
“嗯,跟我耶娘去世一事有关。你应该也听说了户部度支司员外郎私盗军资,畏罪自杀的事情了吧?”
童少悬点了点头:“我是听说了,但是你阿耶这件事疑点重重。”
“哦?你发现了什么疑点?”
“你阿耶是户部支度司的二把手,专管中枢开支预算。据我所知,他牵扯进的是绥川前线的军资被贪没一案,对吗?”
唐见微点头:“正是!”
“我想的是,唐公乃身为员外郎,且不说他有没有实权调度军资,就算是有,军资上前线之前都需户部、兵部和尚书省三方汇总核算,除非这三方狼狈为奸,大苍中枢形同摆件,不然的话凭借唐公一人,别说他官居六品,就是个一品大员也不可能人在博陵便将军资吞了。”
“你的意思是……”
童少悬请她拿纸笔过来,唐见微兴冲冲地拿来,还搬来案几。
童少悬往前抻了抻,下半身还在床上,上半身悬在了案几之上,速速图了一个中枢的结构出来:
“包括军资核查在内,所有重要物资的转移和发放,都需要至少三个机构共同监管,这就是‘三司检校’。相信你身在博陵,又是员外郎之女,应该没少听此事。这是高祖立下来的规矩,便是为了杜绝贪腐,同时分散权力相互监管,如此一来也利于重权掌握在天子手中。”
唐见微点点头。
“唐公应该没少参加三司检校,对其中的严谨一定深有体会。掌握财政收支的户部官员最明白朝中的重臣想要在天子眼前贪没有多困难。而这回减截的还是最容易被发现,处罚力度最大的军资,绝对是一项极难完成又非常危险且不划算的事。而且他可是支度司的人,出了事一旦调查起来,他便是首当其冲。我相信任何人站身处唐公的位置,都知道此事如抱虎枕蛟,断不会飞蛾扑火,也没有能力独自坐赃。纵观大苍法典汇要,开国百年来,能够完成贪赃的多数为刺史、县令这些地方要员。他们或是增加地方赋敛,或是擅兴工役。盗用朝廷拨款和破用军库钱物之类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因为是地方财物,要凑齐三司检校需要一定的时日,在此过程中赃款早就被转移,账也有时间重填,这才有了之后的御史台监察御史下派地方监察管制。但是地方官渎职现象依旧屡见不鲜,实在可恨。而绥川军资大案我也略有耳闻,数额之多牵连之广,绝对不是足不出京的京官能凭借一己之力能够做到的。”童少悬严肃道,
“你阿耶很有可能被卷入了党争,成为党争的受害者。”
很少看到童少悬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抽丝剥茧娓娓道来,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唐见微听得有些出神,立即将她所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童少悬,包括她阿耶到大理寺之前就已经亡故一事。
听完唐见微所言,童少悬似乎跟着她一块儿回到了唐家出事的那日,耶娘相继暴亡的恐惧,即便是她这个旁观者在此时听闻都有一种浑身发寒的惧意,完全无法想象唐见微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唐见微有些急切地问她:“你所说的与我所想有些相同之处,也有我没想到的地方。所以以你所见,我阿耶一案究竟是……”
童少悬握着笔,大眼睛之上一双秀眉紧拧,倒有了几分大人的模样:
“我猜测,有能力贪没且暗中消化这么大数额军资的,必定是地方要员,这肯定跑不了。那绥川刺史恐怕不会干净。而且这事儿一定有朝中gāo • guān支持。我怀疑绥川战事涉及到两党互斗,角逐拉扯之下便有了牺牲品……”
童少悬只是在客观分析,说到此处又觉得太过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