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在窗下瞧账本,闻言并不意外,他圈出一笔数目,问福喜,“这是哪儿来的支出。”
福喜笑道:“爷忘了,上个月您叫小人在楼里支二千两票子,给月牙胡同的陈姑娘使。”
赵晋哼了声,用朱砂在上画了个好大的叉。
他有几日没去陈柔处了,近来专心在生意上头,连明月楼也没去。郭子胜喊他几回了,说明月楼新近来了几个乡里买的姑娘。都闻赵晋在楼船一出手就赎了两个村姑,于是城里这股风就吹起来,说现如今爷们儿都好野趣儿了。柔儿坐在临窗的炕上发呆。
这几日赵晋没过来,给她充分的时间去消化那晚自己的失态。
此刻她支颐蹙眉,在回想赵晋待她的态度。
原本是个注定的死局,她懵懵懂懂就杀了条活路出来。
赵晋虽表现出不悦的态度,话也说得很重,但细细想,她并没有受到任何实际的惩处。
也就是被他冷待几天,再就是减免了些月供,她深居简出,一向也用不了那么多钱和东西。
柳条抽了芽,门前的桃树开了花,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赵晋忙着生意上的事,过家门而不入,直待沈振声要动身回京,他才在家里备上了送别宴。
卢氏平素不饮酒,这晚伤感不已,喝了小半壶。
把人都支出去,赵晋借更衣避让了。
卢氏跟哥哥卢青阳、姨父沈振声留下来说私话,沈振声劝她:“赵晋对你们卢家仁至义尽,能保住你哥哥,给你们卢氏一门留了后,卢氏这辈子都当感恩戴德。如今你嫁侄女儿,又是他出面张罗,若不是瞧在他脸上,你侄女儿能有这么好的归宿?我瞧你冷眼冷脸,待他不大尊重,疑霜,你这样可不应该。”
卢青阳笑道:“可不是?我平素也劝她,好好日子不过,置什么气呢?正经给赵官人添几个孩子要紧,正室房头占着,不生不养,难道等着庶子生在前头?说句难听的,就是不为夫妻情分,单为了将来分家产,总也得有个儿子替你争吧。”
沈振声咳了声,他是做姨父的,虽是个长辈,却没什么血缘,如此议论晚辈生孩子的事可不大合适。
卢氏垂头不语,提起酒壶又替自己斟了杯,岔过了话题,“姨父难得来浙州瞧瞧我们,下回再见,又不知是何年月了。过几个月是姨母生忌,疑霜回不得京,唯有遥寄一片心意,朝北边磕头祷祝。”
沈振声也有点伤感,亡妻去得早,如今儿女都大了,旧时那些岁月不可追及,当初为了避嫌,卢家出事的时候他没出头,这才堪堪保住了官衔,这回来浙州,都不敢叫人知道他原跟卢氏是有亲的。如此面对着,他心底是愧疚的。
“你姨母要是活着,瞧见你们,定然很欣慰。”他抬手拍了拍卢青阳的肩,“我知道如今不比从前,不能科考入仕,可卢家原是诗书传家,祖宗的家训不可忘了,功课万万丢不得。”
卢青阳含糊地应下,其实不以为然,他多年不碰书本了,钻赌馆的次数远比在书房瞧书的次数多。
那个出身高贵,才貌两全的卢家公子,早在家里出事那天就死了。如今活在世上的,不过是个游戏人间醉生梦死的废物。
卢氏被扶回房间的时候,已有七分醉意。秦嬷嬷转身去打水的功夫,卢氏就不知从哪翻出个破旧不堪的盒子。
秦嬷嬷见她抱着盒子说胡话,神色一凛,忙把屋里服侍的都遣出去,几步走到床前,去夺卢氏手里的盒子。“太太,您怎么又把这个拿出来了?要是被官人瞧见,又要生嫌隙了。您赶紧,把盒子给阿嬷,阿嬷替您扔了去。咱们不要再留着这东西了,听话,把从前那些事儿都忘了吧。”
卢氏死死抓着盒子不肯放,“阿嬷,疑霜头疼,疼死了。……疑霜想爹娘,想君哥哥。”
秦嬷嬷脸难看得吓人,忙伸手捂住卢氏的嘴,“太太醉了,您醉了,别说话,您别说了。算阿嬷求您,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咱们不想了好不好?”
卢氏疼得直冒汗,盒子拿不住了,两手抱住头小声的喊痛。
秦嬷嬷飞快夺过那盒子,流泪安慰:“太太等会儿,这就熬药端过来。”
她用袖子遮住那旧盒子,飞快朝外走,吩咐小丫头:“快,把太太的头疼药煎一副来!”
未及走出门,赵晋的身影就出现在帘后,小丫头卷了帘子,秦嬷嬷顿住身形,将掩住盒子的那只手臂背到后面。
许是太过慌乱,竟然没拿住。
“啪”地一声脆响,盒子摔裂在地上。
里头的东西蹦了出来。
发黄起了毛边的信纸,掉了珠子的花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