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娟“哎”了声,又道:“姨娘,咱们不去大姨娘院儿里?”
“去什么?老三死的时候,我都还没进门儿,我跟她有什么情分?我做这贤惠姿态给谁看去?”四姨娘穿鞋下地,坐到妆台前,“他如今闺女也有了,什么都齐全,在外头另安个家,这赵府早就是个空壳子了,我就如库房里落了灰的玉净瓶,不管原来多好看,如今也是毫无用处,就不必献这殷勤去了。”
四姨娘抬手抿了抿头发,眼睛盯着妆奁里一溜宝石钗子,指着其中一个道:“戴这个鎏金多宝的。”
ru嬷端了新的杏仁茶来,“姨娘,这日子穿戴这么艳,不合适。如今可不能轻举妄动,爷的心思那么深,谁也瞧不出来是怎么个打算呢,太太要抱养外头那孩子都没成,保不齐是那姓陈的吹了枕头风,将来要是真弄个两头大,您的处境就更艰难了,您还是,还是注意着些,暂别惹了爷不快吧。”
四姨娘闻言笑了出来,“怎么,赵晋还能抬个平妻不成?你当他傻呢?二姨娘出身好,与他情分又深,你瞧瞧二姨娘抹了脖子,他蹙个眉没有?不照样外头该喝酒喝酒,该狎妓狎妓?这人哪有心,他不论宠谁,都是一时新鲜,等他有新人儿了,如今再怎么宠这位,还不是翻脸不认人?你们擎等着瞧好了。”
ru嬷叹了口气,“依姨娘说,爷待人,便从没真意?那太太呢,太太娘家这个样子,爷这么帮扶抬举,难道也是为了贪鲜?老奴瞧不是,爷是个有心人,平时做出那些无所谓的样子,不过是给外头人瞧的。姨娘但凡肯在他身上用用心,能走进爷心里,也不是不能够。过去您们多恩爱啊,难道那些日子都是假的?”
“行了。”四姨娘不耐烦地挥挥手,接过春娟捧过来的披风披在肩头,“不管真心假意,我不想猜了。等摘几枝梅花回来,街市也该开了,待会儿还得去吉祥楼裁衣裳去呢。”
木鱼声远远传到上院,卢氏正在早课,闻声蹙紧了眉头,“喜鹊,去把门窗都关了。”
她并不在意有没有贤名。也从没打算做个贤妻。
赵家后院一向是乱的,几个姨娘只要不惹到她头上来,她也懒得理会。什么吃醋争宠,这种事绝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去给一个故去的姨娘做祭,这种事更不在她本分范畴。
侍婢转身闭了窗,如今卢氏身边没了秦嬷嬷,下人也都换过一遭,底下人觉得赵晋不像以前一样在意太太,渐渐也敢躲懒敷衍,更没人会替她着想,提点些什么。
故而赵晋回来时,卢氏这边根本没收到风声。
赵晋甚少踏足大姨娘的院子,这处从前住着两个人,东厢房是大姨娘的,西厢房拨给了三姨娘。二姨娘身份高些,从一进门就单独一个院儿住着。
从前他来瞧三姨娘时,总能瞧见窗口处露出大姨娘那张老实木讷的脸。他有些不喜,大姨娘给他当通房前,是被他母亲安插在他身边监视他的人,瞧了几本书,去了哪些地方,见了什么人,她一一如实回禀给赵老太太。他觉得透不过气,也不喜欢有人监视自己。所以不管大姨娘怎么贤惠懂事,他都无法提起兴致。
他垂首步入院中,肩头尽是雪。大姨娘原跪在地上祷祝着什么,似是有所感知,抬起脸来就瞧见了赵晋。
她欣喜地起身迎上来,替他拂去肩头的雪片,“爷来得正巧,大师们刚诵完了往生经,正要烧点纸钱。”
旁边堆着金纸扎成的元宝,还有几件大姨娘亲手绣的衣裳。
赵晋想到每个佳节,总是她出面给大伙儿张罗做衣裳、做鞋袜,不论哪一个过寿,她都会悉心准备,奉上自己亲手绣的东西。事关于他,她更是细心。跟二姨娘献殷情不一样,她不大往他身边凑,便是做了什么也通常由他身边的人代为送过来,似乎也知道自己争宠无望,所以从来也不奢望他来她院子,只是偶尔能瞧他一眼,她就已十分的心满意足。
赵晋想温声道句“辛苦”,可转瞬他想到了柔儿。
也是这样温柔体贴,细致周到,伺候他伺候的格外好。可终究一切都是假的,是因他这个身份,这个地位,她们没别的办法,只能曲意逢迎。
他负着手,肃容没有说话。
大姨娘微愕,没想到碰了个软钉子,她自嘲地笑笑,不再殷勤地跟他说话,转身回到适才跪着的地方,捧着纸钱投进火炉中,“小公子,三妹,没什么能为你们做的,唯这一点思念遥寄与你们,我们没忘了你们,官人更忘不了。你们被人戕害,官人已经揪出凶手替你们报了仇,愿你们在天之灵保佑官人,护他身体康健、一世无忧。”